红楼梦里埋了很多伏笔和细节,不多读不细读很难发现,但即便如此,如果你对古代的伦理观念,长幼尊卑的秩序和生活常理,没有很好地把握和认知,也很难看出来。
比如曹公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回,就埋了一条暗线,这条暗线可以说是完全违背古代的伦理观念的,是十分不合常理的一件事,咱们不妨一起来看看。
细读冷子兴介绍宁荣二府,我们会发现一个神奇的现象,就是他没有遵循古代的嫡长子为尊的这个观念,而是以次为尊,也就是以排行第二的为尊,不信你看。
宁荣二公自然是宁公居长荣公居次,对不对?但是,冷子兴介绍贾府的重点根本就不是宁府,而是荣府。也就是说,他基本忽略了老大,而详细介绍老二去了。
就是宁公的后代,也很神奇,说是其子贾代化袭官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叫贾敷,次子叫贾敬。但是呢,这个长子到了八九岁上就死了,后来是次子贾敬袭了官。
你看,又来了,曹公直接把长子写死了,让次子贾敬袭官。这一点跟后面的贾政的两个儿子的写法,一模一样,一毫不差。
贾政与王夫人也有两个儿子,长子贾珠,次子宝玉,但是贾珠也是不到二十岁就娶妻生子,然后一病死了。这样一来,次子宝玉就成了荣国府的金凤凰。
宁府长子死次子顶上,荣府也是长子死次子顶上,曹公为什么会写这样极不符合常理的情节?为什么非要把嫡长子写死,然后以次为尊呢?
不少人也曾发现这个细节,就是红楼梦是以“二”为尊的。比如宝二爷、琏二爷、芸二爷,蔷二爷,就是贾府之外的人,也是傅二爷、倪二、冷二郎等,都是二爷。
就是贾赦和贾政两兄弟也是如此安排,贾赦是贾母长子,贾政是贾母次子,按照常理,贾母让长子袭了官,这个没错,但是错在荣国府不是长子当家,而是次子当家。
有人该说了,这也是贾母的平衡之法,既然让长子袭了官,就不能再让他当家,不然整个荣国府的家私不就都落到了长子手里,次子贾政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贾母让长子贾赦袭官,然后让他搬出别院另住,自己跟着次子贾政住在了荣国府正院,让二房贾政王夫人夫妇掌了家。
贾母这个安排虽然有她的道理,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与古代的嫡长子继承制的传统观念还是相悖的,因为在过去,出身决定一切。
贾赦是长子,贾政是次子,按照常理,无论是袭官,还是继承家业,其实都轮不到二房,都只能是长房。这就好比,贾府的族长,人选也一定是在宁府的长房这里,永远轮不到二房(如果有的话),更不可能到荣府这边。
更奇的是,作为长子的贾赦,他的原配妻子,曹公竟然只字不提,以至于很多人怀疑贾琏不是嫡出,而是庶出。反而是贾政的婚姻,遵循了四大家族联姻的传统,而且娶的是金陵王家的二小姐。
从整体上看,宁荣二府,曹公的重点在二房荣府。再从荣府内部的两房来看,曹公的重点又在二房贾政这边。也就是说,曹公总是有意无意的忽视长房、长子,而偏心二房、次子。
其实不管他怎么偏,按照古代的爵位世袭来看,宁荣二府的爵位,也永远只能在各府里的长房身上,比如宁府,只能是贾敬——贾珍——贾蓉——贾蓉之子这样一个传承顺序,贾府族长也符合这个顺序。
荣府的话,贾赦身上的爵位,未来也能是贾赦——贾琏——贾琏之子,如果贾琏将来有儿子的话。因为这是古代的嫡长子继承制的伦理规则决定的,是不能随意更改的。
所以,宝玉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袭荣国府的爵位,庶出的贾环就更不可能了,贾赦在中秋节对贾环说将来世袭的爵位少不了他袭,完全就是一句玩笑话而已,怎么轮都不可能轮到一个庶子身上的。
传长不传幼在我们今天的很多地方,依然是适用的,普通的家庭,如果有家传手艺,一般都是传嫡长子,家业也是嫡长子继承,这个跟父母偏不偏心没关系,这个就是出身决定的。
无论过去还是今天,夫妻双方先出生的那个儿子,总是会受到更多关注,也被寄予更多期望,无论是关于仕途学业,还是关于家族传承,香火延续,都是被寄予厚望的。
因为你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还没有出生的次子身上,或者即便已经出生,但因为年幼,也不可能承担比长子更多的期待和重托。
因此,嫡长子这个身份,无论古今,是注定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和期待的,当然,责任和权利是对等的,既然由他来承继家业,由他来光耀门楣,那么就要给他别人都得不到的好处。
这个好处,在过去,帝王之家就是继承皇位,克承大统;王公贵族就是承袭爵位,掌管家族,普通家庭就是传宗接代,继承祖业。
但是,曹公在那个长幼尊卑的等级观念异常严格的时代,却偷偷反其道而行之,舍弃了嫡长子的尊贵,转而以次为尊,把二房、次子整个抬了起来,这种思想不可谓不超前,不可谓不大胆。
不知道曹公是特意为之,还是有某种不能言说的缘由,反正,红楼梦里的伦理秩序,几乎都是以次为尊,以二为首的。
这个观念,其实在我们今天也是难以接受甚至是没道理的。前面我们说了,如果是同父同母的两兄弟,无论在家族内部的话语权,还是将来的家业继承等方面,正常情况下,老大都是占尽了优势的。
尤其在过去的农村,因为家庭贫困,老大结婚,父母基本都是掏空了所有的,把所有好的先给到长子,来帮助他顺利成家。至于次子,那就到时候再说,眼下,一切要紧着长子来。
这并非父母不疼小儿子,等到幼子结婚,父母一样会倾尽所有。而且长子成家后,因为幼子尚未成人,所以一般父母都会与长子分家,与幼子同住。
照进到红楼梦里,就是贾赦结婚后就搬了出去,贾母与次子贾政同住。贾赦和贾政兄弟俩,肯定不会同时结婚,所以贾赦搬出另住的时间节点,应该正是他结婚前后。
因为无论古今,儿子结婚之后随之而来的一件事,就是跟父母分家,从大家庭分出去,组建自己的小家庭,这条尤其适用于多子家庭。
那当所有的儿子都结婚了,父母怎么办呢?因为幼子是最后一个结婚的,正常情况下,父母会跟着幼子一直生活下去,当然,也有几个儿子轮流照顾父母的,但一般父母最终都会选择在幼子家常住。
因为幼子年纪小,父母总是不放心,总想着趁还活着身子骨还硬朗,想着帮幼子一把,替他看家做活,为他减轻负担。更多的父母,也因此更偏疼幼子一些,皆因其比其他兄长年幼之故。
在红楼梦里,贾母更疼次子贾政,当然不只是因为贾政是次子,比贾赦年纪小,还因为兄弟俩的为人处世,实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长子太不像话,太不正经,贾母心里就不大喜欢。
贾政就不一样,他的为人处世,都是非常正派的,而且酷爱读书,颇有祖父遗风,所以是深得长辈疼爱的。就对父母来说,虽然都是自己的孩子,可谁不更疼那个懂事乖巧能为父母分忧的孩子啊?
也许,曹公认为古代的长幼尊卑的秩序和嫡长子继承制的存在,让嫡长子占尽了优势,受尽了好处,其他的儿子反而被冷落被忽视,所以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长房没落长子死去,让二房上台,让次子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