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前十几回中,曹雪芹接连描写了两场葬礼,一场是秦可卿的,一场是林如海的。
虽然一个用了大篇幅描写,一个只用了几句话概括,但读者们还是能体会到气氛的压抑,以及勋贵人家操办葬礼时的隆重与庄严。
但奇怪的是,在这两件“哀”事之间,竟然非常突兀地穿插了一件喜事,那就是贾元春被封妃。
就在贾府所有人都为之欢喜雀跃时,只有贾雨村看出了其中的玄机。
曹雪芹究竟为何这么写?这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件事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贾雨村又是如何看出其中深意的?
贾元春封妃之前
林如海与贾元春之间看似有着非常明显的关系,他是她的姑父,她是他的侄女,一家人沾亲带故,是逢年过节都要串门的亲戚。
但实际上,两个人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说不上一句话。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与一般人家不一样。
一个是世家大族的小姐,一个是朝廷的重臣,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都有可能比亲戚关系要更深一些。
在贾元春入宫后,两个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但有一个人能同时影响两个人,形成连接两个人之间的纽带,这个人就是皇帝。
要搞清他们之间究竟是如何影响的,那就先要明白红楼梦的政治背景。
书中曾几次提到过,朝堂里是有两个皇帝的,一个是根基还未稳定的新朝皇帝,一个是刚刚退位,避居大明宫的太上皇。
一个朝代会出现两任皇帝就非常引人深思了。在历朝历代中,鲜少有太上皇是自愿退位的,大多都是经历了政变,不得不让位的。
就说唐朝的几个太上皇,哪个不是被自己的儿子逼下来的?
而且在红楼梦中,作者也曾经隐晦透露过两个皇上之间的紧张关系。
在十六回中,元春被封妃后,贾琏、王熙凤以及赵嬷嬷在吃饭时说起了元春要省亲之事。
谈话的大致内容是,原本皇帝只是下旨,让贾府亲眷在每月逢二、六的日子可以入宫探亲。
但太上皇得知此事后,却擅自改了旨意,准许元春省亲。
历史上从未有妃嫔省亲这种事的,太上皇不用过问便敢开这个先例,其实也是一种越权。
虽然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但却能明显地体现出,太上皇虽然已经退位,但他的影响力却还在,他想要把持朝政的心思依旧没有消失。
而新皇虽然已经登基,但他却处处备受掣肘,就连宫妃出宫还是回家都不能做主。
新旧交替,政权更迭,就必然会出现权力角逐的问题。
这种情况下,新皇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自然会培养为自己效忠的臣子,比如林如海;然后尽量拉拢旧朝臣子,比如贾家。
两家都是世家大族,都有爵位可以继承,但不同的是,林家的爵位只能承袭四代,到林如海这一代就没有了。
因此他就相当于一个白身,虽有家底,但功名需要自己去挣。
之后,林如海经过几十年寒窗苦读,考中探花,然后又因自己的才学实干,在朝堂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成为了巡盐御史。
这样的朝廷新贵、栋梁之材,才是皇帝真心扶持之人。
而贾家呢?众所周知,贾府的所有男丁中,真正想着振兴门楣的,只有贾政一人。
贾赦仗势欺人,私德败坏,曾几次威胁鸳鸯当自己的妾室。
贾敬一心求仙,从不教导子女,这就导致贾珍作为父亲,经常跟着儿子鬼混。
而贾琏、贾蓉更不必说,小说中描写两人丑事的篇章简直数不胜数。
贾宝玉虽然没有其他人性子恶劣,但他整日不务正业,从未想过将振兴家业放在心中。
由此可见,贾家大部分人都是在靠着贾演、贾源两个国公闯下的家业而坐吃山空的。
这对于一个急需财力物力,慢慢把握朝政的新皇来说,是极为不齿的。
但贾家作为百年士族,不仅在太上皇心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就是在其他官宦勋贵之间,也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新皇只能极力拉拢贾家,而林如海与贾敏的结合正好让他抓住了这个机会。
贾家的选择
林如海在世时,贾家恰好能在太上皇与新皇之间平衡。他们既是太上皇的旧臣,又是新皇宠臣的亲家,哪方都不得罪。
但这些需要外人维持的关系,大多都是短暂的,总有一天会消失。
到那时候,他们若是再想两头讨好,试图投机取巧,那势必两头都会得罪。
果然,林如海英年早逝,贾家彻底失去了与新皇紧密的联系。
相比于贾家来说,宫里的新皇其实更加坐立难安。
前文提到,在林如海去世时,贾家正在给秦可卿办丧礼。
从小说中就能看出,秦可卿这个已经没落的贾家大房儿媳妇的葬礼,竟然一点都不比贾家长房长子的规模小。
而且来吊唁的还有很多王孙贵族,四王八公几乎都到齐了,北静王甚至还送了贾宝玉一串念珠。
他们真的是因为秦可卿来的吗?恐怕没这么简单。
林如海去世后,贾家便需要重新站队了。而这个大家族的意见极为重要,他们的态度很有可能让朝廷进行一次大洗牌。
所以多方势力开始对其进行拉拢。而新皇为了稳固自己与贾家的联系,当然要重新找一个纽带。而这个纽带就是贾元春。
于是元春被送到宫中十几年后,才得到皇帝的宠幸,被封为“贤德妃”。
这是新皇的示好,也是给贾家的最后一次机会,但贾家又是什么态度呢?
通过后面的内容,我们也知道,贾家决定站队太上皇。
从“元春省亲”这件事中,大家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秦可卿的丧事办完后,林黛玉也处理完了林如海的丧事,从苏州赶了回来。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时,贾家突然受到皇上的召见。
这段描写非常有意思,每个人都有些惊慌无措,好似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这就非常奇怪了,自己女儿在宫里侍奉皇上,亲家又刚刚去世,正是需要皇家垂怜的时候。
按理说听到皇家召见,正常反应应该是:“皇帝女婿体恤我们刚痛失两位亲人,是不是要奖赏我们点东西,安慰我们呢?”
但贾府里上上下下都有种做了坏事,马上要被拆穿的反应。
总之贾家几个当家的进了宫后,贾母与一众女眷都担心地聚在了一起,焦急地等待消息。
听到是元春被封妃后,她们终于松了口气。
而贾政呢?他竟然到太上皇那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这才有了太上皇让元春省亲的事情。
一个妃嫔出宫省亲,这不仅史上从未有过,贾府还积极响应太上皇号召,花万金建造大观园,以表示对他指示的重视。
这种态度无疑是当众扇了新皇一耳光。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贾府彻底得罪了新皇,也暗示了贾府最终被抄家的命运。
那么贾雨村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落魄书生到贪官
要问谁是红楼梦中至关重要的人,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贾宝玉或者林黛玉。
但其实从总体来看,两人只不过是被时代裹挟的普通人,他们的命运会随王朝颠覆、家族利益而改变。
真正贯穿全局,且一直顺应社会变更,或者说能体现出红楼梦中每个时期的时局变化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贾雨村。
文章一开始,贾雨村在葫芦庙旁与甄士隐结识,后来受其慷慨解囊上京赶考,从而升为县令。
此时的他还壮志踌躇,还是一个心怀远大理想,想要大干一番事业的有志青年。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他重重一击。
贾雨村作为一个有才又勤奋的进士,身上有着读书人固有的清高和傲气。
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成为“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官。
但他此时并不知道,这种性格并不适合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官场生活。
有时候说错一句话,就可能会遭到灭顶之灾。
后来,他因为“恃才侮上”被弹劾免官,回到乡下。那时他虽然心中有怨,但面上仍不以为意。
可以看出,虽然遭受打击,但他依旧保持文人的气节,依旧不愿与人同流合污。
但直到他真正体会到上位者的便利,才开始慢慢贪恋荣华富贵,变得追权逐利。
他经人介绍来到林家,成为林黛玉的启蒙老师。
此时的林如海深陷官场斗争,急需将女儿送到贾家庇佑。
于是他请求贾雨村护送女儿一程,并亲自写信给贾政,让他直接成为了应天知府。
那林如海为何非要贾雨村护送林黛玉呢?还不惜用高官提拔他?
其实是因为他的身份,当时的朝廷非常重视文人,一个秀才遇害都会引起朝廷的重视,更别提贾雨村还是个做过官的进士了。
只要有他在,这一路上便没人敢惊扰黛玉的船。
而且凭林如海与贾家的权势,一个知府并不算什么大官。
他们一个人是皇家国戚,一个人是朝廷重臣,提拔一个人不在话下。
贾雨村没想到,林如海的一封信就能让他得到这么大的利益,这可比他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容易多了。
而且有了林家与贾家这两座靠山,他也不用再担心别人给他“穿小鞋”了。
最终,贾雨村抛弃了自己的初心,走进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名利场。
之后,读者还是跟随他的视角,引出了林黛玉与贾宝玉相见的过程。
此后虽然贾雨村出场少了,但还是能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此时的贾家如日中天,他的所作所为都以贾家的利益为先。
在“薛冯之案”中,他包庇真凶薛蟠,将昔日恩人之女英莲推进火坑。
为了讨好贾政,抢夺石呆子的扇子,甚至将他逼得家破人亡。
他多次探望贾宝玉,却没有一次过问过自己的学生林黛玉。
可以说,此时的贾雨村一心攀附贾家,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择手段也要上位的小人。
沉浮官场多年的他,已经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能发现上位者的心思,知道怎样做才能取悦他人。
林如海去世后,贾元春被封妃,他也是第一时间猜中皇帝的心思。
于是他立即攀上贾元春这棵大树,一跃成为京官。
但他真的就下定决心跟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吗?
当然不是。贾家被皇帝抄家后,他为了不受连累还落井下石了一番,丝毫不顾及旧情。
虽然这种做法非常阴险狠辣,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无不体现着当时真实的官场生活。
这不禁令人深思,在那个黑暗的社会下,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从一个有志青年,变成一个利益至上的贪官呢?
这一切的背后,其实都离不开像贾家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家族的推波助澜。这也就是贾家注定要走向覆灭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