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说是“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其实写作和修改的时间远不止十年。正如张爱玲所说:“《红楼梦》的一个特点是改写时间之长——何止十年间‘增删五次’?直到去世为止,大概占作者成年时代的全部。”
《红楼梦》的写作与修改,到作者“泪尽而逝”戛然终止。问题是到这时候,作者也没有最终定稿,仍在不断的修改之中。
于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红楼梦》,就有不同时期的痕迹:既有作者逝世前不久新添的文笔,也有早期构思的情节。这还不算抄书人的误抄与擅改——“不同时期的早本已经传了出去,书主跟着改,也不见得每次又都从头重抄一份”。也是张爱玲说的。
关于秦可卿,主要是两种结局,一是上吊自杀,二是病重不治。参考作者伙伴脂砚斋、畸笏叟的批语,我们可以推知,上吊是早期底稿,病死是后期修改。
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有几条重要批语: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不)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行),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甲戌本回后批)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靖本回前总批)
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靖本眉批)
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春。(庚本回后批)
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甲戌本回前总批)
这几条批语,在不同版本中各有出入,但大致意思是相同的:作者本来写了“淫丧天香楼”的情节,而且是从生活取材(史笔)、是作者家人或者亲戚家发生过的事。但在写作过程中,笔下人物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独立性,于是作者在畸笏叟等人的建议下,删掉了秦可卿淫荡的过去、也删掉了上吊而死的结局,改成娘家贫微、自己优秀、却屡受娘家拖累,最终心理压力过大而病死。
让我们回到题目上:如果曹雪芹暗示秦可卿是上吊而死的,为什么又详细描写她的病症?
不是“暗示”,而是曾写过秦可卿上吊而死,后来改了,但还留下几处没改完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