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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山小庙,鲁智深轻松就擒获了方腊。随后,他回到草庵中吃了早饭出来,便遇到了前来搜山的宋军,和他们一起将方腊带到宋先锋面前。 看到失踪的鲁智深归来,并生擒了那个遍寻不见的贼首,宋江“大喜”。他问完了鲁智深这些日子的经历后,热切地对他说:“今吾师成此大功,回京奏闻朝廷,可以还俗为官,在京师图过荫子封妻,光耀祖宗,报答父母劬劳之恩。” 宋江对鲁智深一直有着非比其他将领的尊重,总是“吾师”“吾师”地叫着。“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这是宋江长久以来的愿望和追求,他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自是如此表示。 没想到,鲁智深竟是一口拒绝:“洒家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矣。” 宋江碰了个钉子,只好顺着鲁智深说,你不愿意还俗也行,就到京师找个名山大寺,当个主持,也是十分风光...... 岂料,鲁智深继续摇头:“都不要,要多也无用。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 我们直性的大和尚根本不在意宋先锋的感受,两次冷淡消极的回答,直接把天聊死,宋江只好闭嘴。二人沉默地对望了一眼,“各不欢喜”地散开。 没想到,在浴血苦战、克城擒王之后,胜利者不仅没有干杯庆祝,反而不欢而散。 宋江想不明白,我们也不知道,鲁智深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灰意冷的? 就在不久前,他还冲锋在前,奋力与方军作战,因为“贪战贼兵”,一个人追到了乱山深处,与部队失去联系。此后,听从老和尚的预言,一个人苦苦等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山小庙中——想起他的走过的岁月人生,一个个阵亡的兄弟袍泽,他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思考人生与命运? 我是谁?我的来路与归处在哪里? 终于,方腊出现了,他只用一禅杖就打倒了他,就俘获了他,容易轻松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从擒获方腊到吃完早饭,将之交给搜捕的宋军,鲁智深和方腊有一段短暂的单独相处时间,作者没写他们之间的交流,但从常理想,他们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 “方腊从帮源洞山顶落路而走,茫茫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我读书读到方腊出逃时,只觉这句特别眼熟,然后看到鲁智深从松树后出来,立刻就想起来了。 当年,还是鲁达的鲁智深打死了镇关西后,不得不连夜逃亡,“这鲁提辖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行过了几处州府。” 原来,犯下命案被通缉的鲁智深,和起义失败的方腊,在逃亡上路的时候,都一样啊! 鲁智深起自绿林、慷慨豪迈,而方腊,何尝不也是一条好汉? 鲁智深也曾落草为寇,他也是坚决反对招安的,如果不是宋江的坚持和裹挟,他鲁智深也和方腊一样吧? 他们是命运的正反两面,自己擒获了方腊,也是捆住了自己。 在那一刻,鲁智深大约感受到了深深的迷茫与悲凉。所以,他对宋江的欢喜热情充满了厌恶,态度无比冷淡。 此后,鲁智深随着部队先是回到睦州庆功,再回杭州休整。部队驻扎在六和塔旁,而众将则住进了六合寺。 这一夜,鲁智深和住在一起的武松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潮声雷动,还以为是战鼓响起,急忙摸了禅杖冲出了房间。 僧人们告诉他,今夜是八月十五,是钱塘江潮信来了。鲁智深听说,忽然想起,我师父智真长老分别前曾送我四句偈语:“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他自己于是解释说,嗯,我活捉了夏侯成,是“逢夏而擒”,生擒方腊,是“遇腊而执”,现在“听潮而圆,见信而寂”,必然是“圆寂”了。请问,什么是“圆寂”? 僧人说,你既是出家人,如何不知道圆寂?圆寂就是死啊! 鲁智深一听,坦然笑道,既然死乃圆寂,洒家今日必当圆寂。麻烦您帮我烧桶水,容我沐浴更衣。 鲁智深洗浴后换上一身御赐的僧衣,先让人去请宋江来,随即讨来纸笔写下最后的“颂子”,便焚起一炉香,坐在了禅床上......等到宋江来到,鲁智深已然坐化。 他最后的颂子这样写着:“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今日方知我是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鲁智深终于完成了他的思考,明白了,原来我是我啊! 这“我是我”的背后,还有他不能明言的领悟——在那四句偈语中,既然后两句是合二为一的,“听潮而圆,见信而寂”——听到见到潮信,就要圆寂了。 那么,前两句,又怎么能分开解释成:遇到夏侯成捉了,遇到方腊又生擒了?而且夏侯成是谁啊?不过是方腊众多部下大将之一,还不如石宝威武厉害呢,他能跟方腊并列吗?更重要的是,鲁智深直接就给夏侯成杀了,根本就没有活捉啊! 我觉得,这里的“夏”是夏天,这偈语的解释应该是:逢遇夏天的方腊,将之擒执,听见潮信,便将圆寂......方腊被擒,失败者的生命即将终结;鲁智深圆寂,胜利者也将告别这个世界。 鲁智深是起自绿林的英雄,方腊也同样是纵横江湖的豪杰,他们本是命运的正反两面......鲁智深终于大悟了:“今日方知我是我”,鲁智深是我,方腊也是我——但是,他不敢对众人说,他只能说,“逢夏而擒”是擒获夏侯成。 鲁智深圆寂后,享受了极高的礼遇。不仅宋江和其余梁山众将前来焚香礼拜,便是在杭州的张招讨和童枢密等宋朝官员也纷纷前来祭奠,五山十刹的禅师都来为鲁智深诵经忏悔,后来又被朝廷加封为“义烈昭暨禅师”...... 除了后来的宋江之外,梁山其余将领死后,没有一个有鲁智深这样的崇高待遇,大和尚的一生如此圆满,已是无憾。 我觉得,这不仅是大和尚鲁智深的圆满,也是他命运的另一面,大英雄方腊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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