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锦涛
两个人的除夕也很像除夕。阳光照进屋子,把地面、桌面上的尘埃照得无处逃遁。从上午开始,擦窗,扫地,抹桌。这个节日不会有人来访。母亲在乡下的妹妹家。因为疫情,心有余悸,往年已成惯例的年终聚餐取消,新年也不走动。儿子一家前一天去了张家口。他们将在那里过新年。我看看网上,那里白雪晶莹,掩盖了山脉,河流,只剩下茫茫的白。这个春节,只有我和老妻,守着一堆空无。
一点一滴地,做着迎新的准备。不放过每一个卫生死角,让每一只瓶子、杯子,每一本东倒西歪的书,每一件穿过或未穿过的衣衫,都整齐归队。让这个家依然有待客的气象。万一真有不速之客,家里呆不住了,一步跨进门来,我将何以应对?笑脸?抱拳?压住内心的欣喜,说“谁要你来的”?
下午,开始做菜。肉包子。红烧肉。鱼有两种,一条黄鱼,一盆油煎小鱼。机关食堂购买的套餐,一样一样摆出来。酱鸭,油爆虾……
五时许,菜上桌,摆满了一桌子。我坐在桌前,目光炯炯,模拟一个饕餮之徒,又想象宾客盈门、觥筹交错。
天暗下来。两个人,一个面南坐,一个面东坐,吃饭。
两个人的除夕也有仪式感。
窗外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
吃过晚饭,我下楼,在小区里散步。
零星的爆竹,烟火,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爆响闪耀。先是试探性的,点点滴滴,如组成文章的一个个词组。这仿佛是一种召唤,更多的烟花正在走来,或步履蹒跚,或迫不及待,好像它们已经等待许久,只等一声令下,便来集合,让词组成为段落,凑成一篇锦绣文章,或抒情,或叙事,或悲壮,或喜庆,或欢欣,或愤怒,激扬文字,山呼海啸。
爆竹声更加密集的时候,已经听不清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周围的天空里,到处是烟花,直线上升的,四面绽放的,千姿百态,眼花缭乱。声音也是,沉闷的,尖利的,从这里那里响起来。空气里散发着硫磺味,即使戴着口罩也有扑鼻的刺激。有一阵,我从弥漫的烟火中穿过,令人想到战场,想到枪林弹雨,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看见这样的场景了。新冠疫情让城市窒息静止,被压抑已久的这一年,我的人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磨难,除夕之夜,重新走进热闹,先前的低声饮泣,不如今晚的抱头痛哭。
零点时分,爆竹声达到高潮。天地在动。我的肋骨根根颤栗。这是人间的声音啊,虎兔相交,岁月更替,经历磨难的人类百感交集,止不住声嘶力竭的呐喊。这声音不知会惊醒什么,地下冬眠的虫豸,会不会骤然醒来,伸个懒腰,发一声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除夕之夜的烟花之雨。
初一早晨,推窗一望,发现真的下雨了。昨天的烟火,已被大雨洗涤干净。
大地鲜美,万象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