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深宅大院,每日进进出出的上千人。人多了就有是非不断,即有奴才之间的龃龉,也有各房之间的貌合神离。甚至为了保证消息的灵通,各房中也都有主人安排的眼线,只为了传递消息方便。毕竟那个年代可没有监控监听的设备。
除了安排人传递消息之外听墙角、扒墙根,也是那个时代人们最常见行为。从上到下,不分高低贵贱。都有站在墙根偷听的行为。尤其是女子们,更是热衷此道,王熙凤是此中高手,林黛玉、薛宝钗、湘云、三春都不能免俗。
古人之所以爱“偷听”,与当时的环境有关。古代没有玻璃(〈红楼梦〉有,不普及),都是纸糊的窗户。有钱人家用纱糊窗,透光性差,便于在外偷听而不怕被发现。贾宝玉听到小书房有声音,舔破了窗户纸往里一望,就发现了茗烟正摁着丫头卍儿行云雨之事。
“捅破窗户纸”,没有秘密,这句俗语本就是偷听偷看。那一回正月里,贾环被贾宝玉呵斥几句回去遭赵姨娘骂,王熙凤就在窗外听到了全过程。
(第二十回)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
赵姨娘教育贾环,被王熙凤听到后大声呵斥她。从王熙凤碰巧听到全过程,可知她平时路过赵姨娘房外,就有听声习惯。而她骂赵姨娘没资格管教贾环,随后就被自己打脸。
后文贾环烫伤贾宝玉,凤姐反过来又说赵姨娘也不管。可见人嘴两张皮,赵姨娘怎么管都不对,王夫人怎么不管都对。活该贾宝玉有此一劫!
王熙凤“偷听”不止此。贾宝玉和林黛玉闹别扭,贾母让她来劝和。她也是在门外偷听了二人对话和解,才跳进来劝说好了。贾琏偷情鲍二家的,王熙凤故技重施,也是门外偷听了贾琏与那媳妇的对话才闯进去“捉奸”。
偷听是那个时代惯有的行为,林黛玉也不能免俗。史湘云一来,她担心湘云和宝玉有“金麒麟”效仿《西厢记》之约,顶着大日头跑过来偷听。不想听到了贾宝玉的“林姑娘何尝说过混账话”的知己之言。
而关心“金麒麟”的不止林黛玉。贾宝玉出来路上碰到黛玉,二人一番“诉肺腑”的表白,被赶来送扇子的袭人听见满耳。
注意“送扇子”这个细节,联系后文袭人进言,王夫人深恨林黛玉的根源埋伏于此。而彼时薛宝钗就在旁边,推测她偷看偷听到全部!
薛宝钗最有名的“偷听”,是滴翠亭听闻小红与坠儿关于小红与贾芸的私情对话。
很多读书人纠结于薛宝钗“嫁祸”林黛玉是没必要的。当是时着紧急当口,薛宝钗不可能有意嫁祸于谁,只是脱身之计罢了,是人之常情,也对林黛玉没什么直接伤害。
之所以薛宝钗要提林黛玉,要注意的是薛宝钗听闻小红与贾芸私情,要与她“偷听”到贾宝玉和林黛玉诉肺腑这一段对应。
贾芸、小红、坠儿寻手帕一段故事,影射的正是贾宝玉、林黛玉、晴雯送手帕一段故事,都是《西厢记》伏笔。两段故事都被薛宝钗听闻,不得不佩服曹雪芹设计情节环环相扣。再结合袭人送扇子通“散”,袭为钗副,宝黛姻缘被“拆散”不可避免!
当然,宝黛姻缘不可成,金玉良姻可成,也是源于一次偷听偷看。袭人被王夫人晋升后,薛宝钗去道贺。赶上贾宝玉午睡,袭人要出去方便,薛宝钗就替代袭人坐在宝玉床头绣鸳鸯肚兜。这一幕“老夫老妻”的景象,偏偏被林黛玉和史湘云趴在窗户上看了个一清二楚。
《红楼梦》很多小设计就是这样有意思,只有前后结合,才有津津有味之感。薛宝钗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被黛玉、湘云看了满眼,否则真要尴尬死了。但比她还尴尬的是尤氏,尤氏的一次偷听,就听出了贾府的危机。
(第七十五回)尤氏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地知会伏侍的小厮们不要失惊打怪。
古代男女要避嫌,贾珍在家聚赌,尤氏不能参与。可她在外偷听,暴露出很多问题。
一,明知丈夫儿子作奸犯科,尤氏不规劝,何尝不是她有失为妻之道。
二,邢大舅抱怨邢夫人,只顾自己不顾他人,何尝又不是说尤氏?
三,家里一群乌七八糟的二世祖胡闹,尤氏都放任不管,反而津津乐道于偷听男人的“乐事”。尤氏这当家人白天被小姑子惜春一顿指责,真的没有冤枉了她。
曹雪芹写了形形色色的“偷听”,在那个年代,是获取信息资源的主要渠道。
王熙凤的标准不一,是她人生首鼠两端的伏笔。黛玉、宝钗的互为偷听、偷看,又是宝黛钗三人关系的纠缠。再就是尤氏的偷听,“家事消亡首罪宁”于此中揭示无疑。
当然,还有贾宝玉的几次偷听,贾探春的偷听,小丫头们的偷听,不一而足,也就不一一记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