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贾探春是贾府一朵扎人的玫瑰花”,的确,我深表同意。
她的锋芒,她的伶俐,她的傲然,总是让人念念不忘。在宝钗、黛玉、湘云、宝琴四个奇女子光临贾府后,探春并没有暗淡,反而将自己的生命之花开得更加明媚。
这样的女孩子,最适合春天。
(一)探春之伤
虽然探春是贾府三春里是拔尖的人物,但她尴尬的出身,同样也是我们不可忽视的。探春并不是王夫人的亲女儿,而是贾政小老婆赵姨娘的女儿。一直以来,赵姨娘总是对探春不满,嫌她攀高枝。可站在探春的角度想想,她一出生就被王夫人抱走,在荣禧堂长大,这一切并不是探春可以做主的。
封建制度坏就坏在它泯灭了人性。探春抛弃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和王夫人一心一意,在这件事情上,赵姨娘和探春都是受害者,谁也不必指责谁。但是赵姨娘却三天两头地找探春闹,不仅让探春自己不舒服,王夫人脸上也无光。
在这样环境下生活的探春,按理说她的内心世界,应该是灰暗的。赵姨娘想用她来谋取好处,王夫人最开始也是想用她来打击赵姨娘,从小到大,探春对自己的生活多少是有点虚幻的。一方面这些的锦衣玉食开阔了她的见识,另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出身问题,眼前的美好随时可能会消失,自己随时有可能会被打回原形。
虽然她没有设身处地地体验过赵姨娘和弟弟贾环的日子,但是将赵姨娘贾环,与王夫人宝玉相对比,明眼人自然知道高低上下。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从小在权力中心的探春,早就学会了一套娴熟的丛林法则。可悲的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往上爬,东小院那个家的存在,似乎总是无声地告诉她:你是庶出。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昔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
探春管家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应该是很开心的,不仅是自己的才能得以释放,更重要的是,王夫人对她,似乎有了完全的信任,甚至让探春以为,我也是堂堂荣国府的正牌三小姐。可是赵姨娘的一番话,把她打到了现实。“我舅舅是九省检点”,“谁是我舅舅”,探春这时候情绪的爆发,可越是这样的歇斯底里,越让我看到她的迷茫和焦虑。(王善保家的)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一语未了,只听拍的一声,王家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
同样的事情在抄检大观园时再次发生,当王善保家的假装翻探春衣服时,这个女孩子再一次发火,而且比上一次更加强烈。这里面固然有对王善保家的对自己的不尊重而怒,更重要的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抄检大观园。
大观园是什么?是青年男女逃离了压抑现实,一起寄托梦想与希望的圣地。海棠社、螃蟹宴、芦雪庵的联诗,怡红院的花签……这些美好的回忆,在一夜之间就要化为乌有。而是一切的缘由,似乎就是两个中年女人无聊的斗争。
你们的日子无聊,为什么要打破我们有趣的生活?
对于其他人来说,大观园被抄检,他们尚有可去处,宝玉黛玉可以回到贾母身边,宝钗湘云可以回家,就算没有了诗和远方,还可以继续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当大观园的故事是一场漫长的美梦吧。
但是探春不行,对于她来说,大观园就是她的家。离开了大观园,她又要回到那个让她纠结不已的家。她是读过书的,自然懂得孝道。从贾母因为贾赦娶鸳鸯而责怪王夫人,探春为其说情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子是很讨人喜欢的。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犹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
但是面对赵姨娘母子,探丫头又好像变了一个人。为王夫人说好话,给贾宝玉做鞋的三丫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些薄情的姑娘。在续书里,二哥哥的通灵宝玉丢了,作为亲姐姐的探春,没有选择维护本来名声不好的亲弟弟贾环,而是主动地提出搜查他。这不得不让人觉得三丫头冷心。
虽然书里没有明写,但我始终认为探春的故事里,她一定有一段非常沉重的低谷期。一方面贾环和赵姨娘是自己的骨肉亲人,但另一方面,贾环母子时时刻刻无声的告诉探春,你是庶出。
如果选择走近她们,也就意味着离开王夫人,自己多年的大志向,又该如何实现?不过仔细想想,的确王夫人给了探春一定的空间让她大展奇才,但到头来不过是“千里东风一梦遥”。
在这场利益和亲情的选择中,探春的选择是无奈的,也是自愿的。不知道在她离开贾府的时候,看到泪眼婆娑的赵姨娘,是否后悔过。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悲剧,倒不如和母亲弟弟在东小院团圆。
他们母子,是公认的坏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俩也是集体里对排斥的人。这样的人,难免会被带上有色眼镜看待。探春的有色眼镜,早在自己一出生,就被王夫人强行戴上,一辈子摘不掉的那种。
(二)探春之雅
初读红楼,不懂林黛玉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也不懂薛宝钗的“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但对于三丫头的“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却有着格外的亲切。
她没有黛玉的多愁善感,宝钗的含蓄生活,湘云的仙风道骨,宝琴的梅花三弄,但是探春,凭借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写出了一首首青春王国的美好旋律。
的确,前面说过探春的生活并不如意,但是越是这样,她越热爱生活。因为探春知道,这样的日子是有多么来之不易。
贾府三春的家庭各有各有的不幸,迎春母亲死得早,邢夫人贾赦贾琏凤姐,她的亲人们都没有把她放在心里。惜春更是父母双亡,哥哥的宁国府异常混乱,惜春躲还来不及。但只有探春,在逆境中选择突出重围,从原生家庭脱离。虽然在局外人的角度看,这不过是从一个简陋的火坑冲向了一个华丽的火坑。
探春的悲剧在于,这两个火坑对她都有特殊的意义。前者给了探春生命,后者教会了她如何生活,并且给了她大观园这样的美好回忆。在秋爽斋的日子并不算长,当宝玉感叹岁月静好,无所事事,三妹妹探春却在用心去感受大观园的一草一木。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馀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妹则扫花以待。
这样的心思,也许宝钗黛玉都想到了,当探春提出来的时候,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在每个人的成长故事里,像黛玉、宝钗这样的世外仙姝离我们太远,宝琴、湘云这样的奇女子也难以遇到。
但像探春这样的邻家姑娘,在你面前没有太多的距离感,又时不时给你惊喜感。那热闹的海棠社,不就是三丫头给大观园最好的礼物吗?宝钗推他起来,道:“你有本事把‘二萧’的韵全用完了,我才服你。”湘云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众人笑道:“倒是你说罢。”探春早已料定没有自己联的了,便早写出来,因说:“还没收住呢。”
这就是探春,一个有些独立意识的姑娘,创立了诗社,不图什么,就是想和姐姐妹妹们痛痛快快地享受青春。至于谁是主角,以探春的心胸断不会想这些,因为青春没有主角,或者所有人都是主角。
生活的不顺利,但依然寄情于诗和远方,她的内心虽然常常属于冬天,但探春坚信,春天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