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是作者曹雪芹建造的一个理想世界,他在那些珍珠美玉一样纤尘不染,水一般清净洁白的女儿们逃不脱“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命运之前,就在这里,给了她们一段不知世事艰险,不沾世俗尘埃的生活。在这段神仙一样的日子里,诗词,是最浪漫的音符。
作者细细描绘过大观园里的几次诗词盛筵,海棠诗,菊花诗,螃蟹咏,芦雪庵联诗,柳絮词,成为无数红迷熟读成诵唇齿留芳的源头。还有林黛玉秋窗风雨词,香菱学诗,薛宝琴新编怀古诗,黛玉湘云中秋凹晶馆联诗,林黛玉一首桃花行引出的未邀成的桃花社。
一、海棠社、菊花诗与柳絮词
海棠社为第三十七回探春首创,开大观园诗社雅集之始;菊花诗是第三十七、三十八回史湘云兴致高涨时提议,得薛宝钗相助而成,螃蟹咏亦在此二回;芦雪庵联诗是第四十九、五十回李纨所聚;柳絮词则是第七十回史湘云偶然写得一小令,建议林黛玉起此一社,成为作者亲笔所书的最后一次诗社盛会。
有趣的是,史湘云的两次东道提议,菊花诗和柳絮词,分别被薛林二人“截胡”了。
菊花诗成于第三十七、三十八回,大观园诗社首创海棠社的第二天,史湘云才被接来,她性格活泼豪爽,才思亦极是敏捷,“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一连和了两首海棠诗,且并未重了姐妹们的,引得众姐妹惊叹称赞“这个真不枉作了海棠诗”。
她兴致高涨起来,便说自己先要作个东道邀一社,大家自然许她。薛宝钗却看出她当时“一心兴头”,有许多未及思量之处,私下委婉提醒,她才意识到开诗社作东道时费用何来的问题。宝钗把话说透,要她别多心之后,细细替她筹划,帮她周全了这次菊花诗会。
柳絮词则要简单许多,是第七十回里,暮春时节,史湘云因见了柳花飞舞,妙手偶得一小令。与林黛玉看时,黛玉真诚称赞“好,也新鲜有趣。我却不能。”史湘云建议她起社填词。黛玉便与她以柳絮为题,索性邀成一社。
小姐妹间的闺中诗词小集,清新雅致,读之口角生香。各人诗词文句之外,她们各自办事的一些细节举动和着眼点,也可见人物的性格一角,这三个姑娘的两次东道,也可见他们对于诗词本身和集社作东的看法,此文只论集社作东上二人的不同。
二、宝钗把菊花诗扩展成了螃蟹宴
在宝钗的操持下,贾府女眷们持螯赏桂,菊花诗罢还引出了几人的螃蟹咏,属意外收获。在她这儿,螃蟹宴后才是菊花诗,她说“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
宝钗在湘云许下东道之后,立即看出她许多力有不逮之处,主动邀她当晚到蘅芜苑安歇,好与她商议诗社事宜,不使别人知晓她为难之处,可以看出宝钗熟知事务,精通人情世故,知轻重,懂分寸,且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宝钗将这次螃蟹宴、菊花社办的十分出色,从贾母、王夫人、熙凤、众姑娘,到平儿、鸳鸯、袭人、紫鹃等众丫鬟,人人夸她妥当。
她对这件事的性质认识是“虽然是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可以看出她并不以诗词为正务,只以此为姐妹们玩意儿小事,是符合当时正统标准的淑女;但既是作东邀人集会,就要各方满意才好,可见她人情练达,思虑周密。
她在这件事上的指导思想是“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可知她自己不多事,明哲保身;并且觉得“不得罪人”也很重要,最后才是“大家有趣”,可知她谨慎,办事情先求无过无错,哪怕无趣,在此基础上若力有能及再求有功出彩。
再到这件事的具体实施上,宝钗一切都替湘云做了。既替她考虑到了她在费用上的难处,素知她在家里做不得主,担心她花钱做这些大人眼里没要紧的事,被她婶婶抱怨,问荣国府要也不合适;又想到这诗社的主场,荣国府内,从老太太到众人多爱吃螃蟹,她家伙计又正好便有现成的螃蟹,再往她家铺子里取几坛好酒,几桌果碟,“又省事,又大家热闹”,符合她的行动原则,不兴师动众,大家满意。对此,湘云“极赞她想得周到”。
三、黛玉把柳絮词只办成了柳絮词
湘云偶成一小调《如梦令》,作者这里只用了“心中得意”四字,便将这个年纪小女孩的娇憨可爱,天真烂漫,以及她对诗词的纯粹的喜爱,全都跃然纸上。
她与宝钗看了之后,又去给黛玉看,得到黛玉十分“新鲜有趣”的欣赏和称赞。她主动对黛玉建议“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词”,黛玉听了之后,“偶然兴动”,也很同意,当下便开始行动了,一边和湘云说话,一边吩咐“预备了几色果点之类”,便打发人分头去请众姐妹。
她和湘云拟题、限调、“写了绾在壁上”,姐妹们各逞其才,风格各异,称赏品评,尽兴满意。
于宝钗而言,诗社不只是诗社成员出于兴趣,作诗填词的文学活动,也是交好荣国府上下人等,打点人际关系的社交活动,“不得罪人”是重要原则。她牵头举办的菊花诗社,诗词文句是一方面,宴饮聚会使人人满意是另一方面。
于黛玉而言,诗社重点在诗词本身,姐妹们出于共同或相近的爱好,应时节,应事物,拟题发挥,共赏互品,至于宴饮,简单预备,应个结社的名儿就行了。她实际邀集的柳絮词社,以填词为主,交际的性质和作用一带而过。
大观园的众位姑娘中,诗词才情最出众的当属客居荣国府的这三位亲戚姑娘,众姐妹公认的湘云文思敏捷,情致妩媚,宝钗端庄矜持,含蓄浑厚,黛玉灵气新颖,缠绵悲戚,这三位姑娘实际上同作东道的两次诗社,颇有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