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德明
在我的记忆中,儿时的夏天是明媚灵动、温馨快乐的。
当人们还想挽住春姑娘的衣袖不舍她离去时,风中隐约传来的一声蝉鸣轻轻奏响了夏的序曲……
乡村初夏的清晨,如同水墨画卷的茅屋、竹林、田野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晨曦于天地朦胧间让东方率先露白。公鸡开始接二连三地打鸣,枝头各种不知名的鸟儿跟着婉转应和,乡间柴犬穿插着起吠,催促人们早起下地劳作。勤劳的父亲始终是我的榜样,听到父亲起床后的脚步声,我总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一骨碌爬起来。看到父亲扛着农具踏着晨曦向窄窄的田埂走去时,年少的我连忙跑到场院里猛吸几口清新的空气,花草香和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抬眼望去,屋前的冬青树叶油亮油亮的,宅沟边的老榆树枝繁叶茂,撑起了一片浓浓的绿荫,祖辈留下的那棵杏树,是让全村人眼馋的宝贝,已谢了满枝的繁华,缀上了许多的青青果,而那棵楝树上开满了小白花,仿佛落了一树的雪。宅东的池塘一片碧绿,粗大的荷叶和细小的菱叶浮在水面,清风拂过翠波荡漾。
沿着门前小路走去,两边茂密的杂草中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中间,红的、紫的、粉的,像是绣在绿地毯上的花纹。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穿梭,一只只花蝴蝶在周围翩翩起舞。小路一直延伸到水车翻滚着的沟渠。一条条沟渠纵横交错,一块块田垄油油绿绿,一望无际的麦田金光灿灿,微风吹过泛起一层层一圈圈的金波。此时我的父亲正抬起身子紧了紧粗布腰带,又低头扑向麦浪,把身体弯成一把镰刀,多年的腰痛似乎不治而愈,我连忙弯腰拢起一堆堆麦秆,奋力捆扎。这麦收的景象好像一盏灯,照亮了我生命中贫瘠而奋发的童年。
织蛋袋吃“海丝”的立夏刚过,端午节就到了,家家户户插菖蒲、裹粽子、系香袋、薰蚊烟,忙得不亦乐乎。炎热的盛夏就在这般众生忙碌中来临。夏雨总是应着“东边日出西边雨”的规律,变化莫测来去匆匆。时而高亢时而低吟,一会轻柔温顺,一会酣畅淋漓。孩子的眼总渴望着每次雨过天晴后那道神秘展现的彩虹,被雨水洗净的天空中赤橙黄绿青蓝紫交叉着的灵光,层层重叠相映生辉,横贯长空的天桥,将我的许多遐思梦想一直送到遥远的天际。
闷热的午后,空气像凝固了似的,一丝风也没有,简直透不过气来。知了不停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的破碎高叫声,像是替烈日呐喊助威。这时环抱着老屋的大竹园就成了我们避暑的乐园,拼几条长凳,或者铺块“窗踏板”,躺在竹林下静静凝神,有时径自睡去。现在想来颇有古代竹林七贤的乐趣。偶尔一阵微风吹过,竹叶不经意抖落身上,胆小的妹妹以为是“毛毛虫”来了连忙蹦跳起来,惹得我们哈哈大笑一场。孩子天性好动,通常只凉快了一会儿就会在竹园里嬉戏追逐,抓蜻蜓、网知了、捉迷藏、翻跟斗、满头大汗而乐此不疲。
更多时候,宅前的小河是我们最喜爱的消暑好去处。阳光下的小河波光粼粼,几个小伙伴奔向河边,“扑通”跳进水里,像一只只小鸭子在水里扑腾,一会蹿出水面,一会潜入水底。而几个不识水性的孩子呆立在烈日下,总被戏水已熟的同伴讥讽嘲弄。河里有的是鱼虾鳝蟹,洗“冷水浴”的同时大家各自展现捞鱼摸虾捉螃蟹的身手。只是一不小心摸到蛇,才吓得面如土色,呆立着将身子沉到水里,待水蛇入水游开,才性急慌忙地爬上河坡去。也有胆大的将水蛇缠在手上玩耍吓唬同伴。当年河里鱼虾多,一会儿就可摸到好多,欢天喜地地拿回家,为饭桌上增添一碗美味的河鲜。
一到黄昏,我们兄妹几个便迫不及待地将场院打扫干净,从沟里提水洒在场上,让晒了一天的场心褪去暑热,赤脚走在上面就不烫了。再把桌子凳子搬到屋外,等父母收工回家就在露天下吃晚饭。那是一天中最惬意、最温馨的时光,饭桌上的父亲比平时言语多了,勤俭为本奋斗持家的教诲深深地铭刻在我心中。那时的我,总盼望自己早日长大成人,好为父母分担一些辛劳,也梦想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光耀门庭。饭后收拾完,大家摇着蒲扇,啃着玉米瓜果,躺在饭桌上或长凳上乘凉。这时晒场东南角煨起了一堆蚊烟,材料是收麦时留下的麦壳麦芒,点燃后在上面盖一层从西瓜地里拔来的老青草,那半干不湿的青草在蚊烟里噼里啪啦地响着,散发着草香的缕缕香烟随风漫溢,将肆虐的蚊子驱赶到别处。劳作了一天的左邻右舍也有走来聚在一起的,七嘴八舌家长里短,夹杂着蛙叫蝉鸣的天籁之音,夏天的夜晚永不落寂。此时的我,喜欢遥望夜空,看归巢的鸟儿鸣叫着掠过,萤火虫忽明忽暗地飞舞,天上的星星在不停地闪烁,仿佛复述牛郎织女的凄美、七仙女的痴情、嫦娥奔月的寂寞、沉香劈山救母的赤子之心……遐想中不觉夜深人静,喧闹和暑热褪去,整个乡间复归宁静。我却总是喜欢在这静静的夜晚独享清静,脑子里会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曾经奋发的理想梦想就藏在这神秘的夏夜里,无人知晓也终不提及。
承载着春的生机,酝酿着秋的成熟,热情率性的夏天总会令人感触到生命最蓬勃茂盛的时光。光阴流逝,再多的不舍也回不到曾经的儿时,只是儿时曾经的一切,已深深地刻在我的生命中。
不知起于何时,我将“绿肥红瘦”的夏天,理解为勤俭乃是人生途中的绿叶,而绿叶茁壮的结果便是人生奋斗开出的红花。只要有葱茏在,总有花红时季,纵使红花谢去,但绿叶始终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