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是人类的天性。小孩子不懂什么叫收藏,但凡看到自己喜爱的小玩意就会捡拾起来,装进口袋。做母亲的待孩子入睡后整理衣服时,常常会发现他们的口袋里装着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记得儿时的玩伴中,有收藏糖纸、画片的,有收藏小贝壳、花石头的,也有收藏邮票、火花的。小孩子喜欢收藏,只是觉得好玩,并无功利色彩。
成人的藏品五花八门,但大多也不是实用的东西。采英拾贝不同于淘宝掘金,自是赏心悦目,当不得饭吃。藏品的原始属性已经被观赏、把玩转移了,替代了,消解了。庄子说,无用之用乃为大用,其奥义远非止此,但也告诉我们,包括藏品在内的一切艺术载体,其价值在于精神享受,而不在于载体本身,也不在于市值的贵贱。
明代文震亨撰《长物志》,所以取名“长物”,是因为“长物,本乃身外之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这一诠释,则是从“身无长物”化用而来,典出《世说新语》。据该书“德行”篇记载,东晋大臣王恭从会稽回来,王大去看他。见王恭坐在一张六尺长的竹席上,就对他说,你从东边回来,一定有很多这种东西,能不能给我一条?王恭没有回答。王大离开后,王恭就把这张席子给王大送去了。自己没有竹席了,就坐在草垫上。后来王大听说此事,十分惊讶,就对王恭说,我本以为你那里很多呢,所以才要的。王恭回答,您不了解我,我这人从来没有多余东西。“身无长物”一说,既是王恭自况,也是世人对他的赞誉。后来,人们就用“身无长物”来借喻生活简朴。
文震亨的《长物志》分为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几榻、器具、衣饰、舟车等十二类,“凡闲适玩好之事,纤悉毕具”;“所言收藏赏鉴诸法,亦具有条理”。受《长物志》一书的启发,北京有长物创意团队,上海有长物家居品牌,并有以“长物志”命名的公益网站,多多少少都与汲古创新、收藏鉴赏有关。
收藏这件事既然是世人的一种嗜好与雅兴,其意义重在精神层面。说玩物丧志也好,说鉴赏怡情也好,指向都在精神层面。拥有一件心仪的藏品,不论价值几何,也不论雅俗与否,哪怕是高仿赝品,只要自己钟爱就够了,至多是与同好一起赏玩、品鉴,没必要去估价或显摆。对于醉心收藏的人来说,碰到可遇不可求的藏品,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到手;淘到渴慕已久的藏品,哪怕价值连城也不出手。有人谓之呆,有人谓之傻,反正都是痴迷而已。就像《红楼梦》中那个石呆子,一个穷得连饭也吃不上得人,却拥有二十把精美绝伦的旧扇子,且都是古人绘画真迹。贾赦知道后逼着要买,石呆子抵死不肯,决绝地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视藏品为性命,这样的藏家才是至诚的藏家。如果说曹翁笔下的石呆子是虚构的,那么,人称“米颠”的北宋书画家米芾,则是名副其实的“石呆子”。米芾迷恋奇石怪石,握石而游,抱石而眠,“只痴进不痴出”,甚至到了梦寐以求、不怕丢官的地步。“米芾相石”“米芾拜石”等佳话于史有据,当非虚构。
所以说,只有心境到了痴迷的状态,方可称得上藏家。这样看问题,并非贬抑收藏领域里的投资者,他们凭借藏品升值获利,属于正当交易行为,但算不上纯粹的藏家。经营古董、以藏养藏者又当别论。卖掉传家宝的人,要么是迫于生计,要么是败家子。醉心于藏品的人,怎么可能舍得出手呢?简约地说,孤芳自赏才是收藏的至境。有鉴于此,我对“收藏热”这个词儿颇不以为然,因为收藏这件事本身纯属个人行为,是精神层面的消遣与享受,何热之有?如果说“热”,也是自己心里“热”,与外界、与他人无涉。市场化了的“收藏热”,已经背离了收藏的初衷。对于真正的藏家而言,“热”又如何?“冷”又何妨?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孤芳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