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自己为“石头爱好者”大概不为过,十几年前,有一次路过花鸟市场,见卡车拖了一车石头在路边卖,大概是做盆景的吧。买下老沉的一堆,造型其实不稀奇,粗粝的黄褐夹心,多为三角状或梯形,但有些什么打动了我。一个蹲着吸烟的面有风霜的卖石者,一车在烈日下哑默的石头。
挑了几块搁在阳台墙壁的木架上,在石头上摆放了微型钓鱼翁、小青蛙与小亭……石头顿时活过来了!渔翁在江边突出的礁石上“独钓寒江雪”,田垄间“青塘迤逦尽蛙鸣”,另一块石上,“黄泥亭子白茅堂”。
即使不假以这些外饰,细端详一块石头,也能看出许多意味。方寸之间,“石”的信息包罗万象,内里有时光的苍黄翻覆,也有亘古不变的风清月白。
慕“怪石岭”之名来到南昌北郊的溪霞镇也就顺理成章。占地面积约4200余亩的“怪石岭公园”娱乐项目甚多,最吸引人的当属那错落奇崛的怪石群。因地壳移动而形成的独特“怪石”,峻峭各异,让人想到苏轼的《题王晋卿画后》:“丑石半蹲山下虎,长松倒卧水中龙。试君眼力看多少,数到云峰第几重。”
一方山水一方石,这满山的石是如何于风化冷凝中化育各自形态的呢?
它们的确需要富于想象的眼力为其赋形。不过,其中的40余处象形石已被命名:“海豚望月”“青蛙唤子”“神龟入海”……循着命名打量,粗粝的蛮石似乎有了气息,变得柔软,甚至烂漫——仿佛置身动物乐园。但,哪有这么轻巧,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仰仗的是时间伟力,沧海桑田,日居月诸,才有面前这番气象!
这些怪石伴随着各种传说故事,故事是口口相传的那些,包括仙女云游至此,见此地峰奇石怪、茂林修竹,遂降下云头,观景戏水,后因恋慕人间美景与本地勤劳的小伙子,遂留下安居不走。诸如此类,显示了劳动人民的文化自信,在这些传说的背后,是人欲连通神界,征服自然的雄心。雄心所至,山石为开——虽靠的还是自然伟力,但神话是由人创造的,人也就间接地征服了自然。
真能征服吗?“山川长不老,人意欲如何”,古代诗人早就发问过了。从山脚蜿蜒而上,怪石岭攀岩落差据说达600米。我们一行人爬上十几分钟,已气喘吁吁,足下石阶向前延伸,仿佛在嘲笑居城市者的脚力。原本自恃过得去的体能此刻露怯,只好边顾左右而言他,边暗自咬牙切齿地调动毅力,勉力前行,
立夏甫过,雨水落下,空气极好。满目青翠,枝叶横陈,真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攀爬的辛苦不觉在绿意与湿润中消弭几分。
攀至峰顶,眼前竟是一座堞口绵延的“长城”。石的建筑,石的魂魄,石的前世今生。
诸多的石,码成天地洪荒。
这漫山石中,有没有来自大荒山青埂峰下的一块?又或是来自吴越山川“身前身后事茫茫”的三生石?
石的奇妙在于——最坚执的质地却被赋予了最柔软的隐喻。
此刻,抛开这隐喻与联想,溪霞风中的“长城”分明在青山之覆中模拟出了北方长城的苍古。石的原初语言本是岁月霜色的浓缩,是冰川雨雪的照拂。
“只今已勒燕然石,北地无人空月明”,那曾胡马长嘶、戟刃摧折、为烽烟笼罩的长城,如今兀自寂寞地雄伟着。
而溪霞怪石岭中的这座“长城”像是对北方“兄长”的遥遥致意,对历史的致意。
青山不语,飞鸟闪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