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打醮是贾府端午节间的一场盛大的宗教活动,而且是受了贵妃娘娘之谕命。在这个活动里,表面上是富贵荣耀、鲜花着锦,暗底里则是荣国府趋于激烈的利益争斗,以至这场争斗还让金钏丧失了性命。在这场活动中。一个人物仅有的一次粉墨登场,不容易引起我们读者的重视,却是反射贾家兴衰的一个缩影。
这个人物就是张道士。小说第二十九回里,贾府合家出动到张道士的清虚观举行宗教活动,张道士是观里的住持,所以,就写了他与贾母、贾珍等多人之间的互动,只是这张道士身份很特殊,他原本是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是贾府里走出来的。作者给了张道士相当篇幅的描写,从这些描写里看,张道士相当的不简单。
第一、张道士出身贾府,他是贾代善的替身。
《红楼梦》里的人物,有替身的人物一共有两个,一个是荣国公贾代善,有替身张道士替他出身修行;另一个就是妙玉,因小时多病,家里为她买了许多替身出家,只是都没用,不得己,妙玉为了保命,只好自已出家。问题来了,替身会是什么人家的孩子呢?只能是穷苦吃不上饭人家的孩子,否则怎么可能替别人入空门呢?在妙玉,替身是买来的,在贾代善,家生子奴才有可能成为主子的替身,但从贾家对待奴才们的态度看,至少是要征得个人同意,贾府奴才们日子过得很滋润,估计心甘情愿当替身的不多,所以我倾向张道士是买来的苦孩子。这样的可怜孩子在打醮中就写了一个,王熙凤一下轿,一个小道士慌张的要躲出去却一头撞到她身上,王熙凤扬手就给小道士一个耳光,这个可怜的小道士或许就有张道士幼时的影子吧! 贾家其它人都没替身,贾代善为什么有替身呢?估计也是身体多病多灾,后文张道士说了:
“当日国公爷(指贾代善)的模样,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说毕呵呵又一大笑。
爷们一辈指贾珍宝玉这一辈,贾珍已经三十多差不多四十岁了,没赶上就是没见过,大老爷贾赦都五十多了,也记不清,就是说贾代善死了差不多得有四十年左右了,也就是非常年轻可能三十岁左右就死了,老少爷们记不住,可这位张道士记得却牢的很,还说宝玉和国公爷一个稿子,一句话就把贾母眼泪说出来了。张道士说话还真是水平不一般。
令我疑惑的是张道士讲完国公爷大家伙都记不清的话,按道理说当着人家孀妇的面,又是自己的旧主人,应该表现严肃庄重或者沉吟一会儿才对,奇怪的是原文写他“说毕呵呵又一大笑。”张道士这大笑非常有意味,真笑得我直发毛。
第二,张道士严格说算荣国府的旧奴才,可是张道士的智商情商特别高,与贾家交往的游刃有余。
高到什么程度?张道士与宁荣两府常来常往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原文说他往两府里去,凡夫人小姐都是见的。这可一是一般的牛掰,你看他怎么和贾珍说话的:
“论理我不比别人,应该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 这个谨慎谦虚与到位,果然贾珍说:“咱们自己,你又说起这话来……”
意思是一家人你还这么见外。于是张道士呵呵大笑跟着贾珍进来了。
第三、张道士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张道士从一个小小的替身成长为清虚观的住持,这是张道士人生的第一次华丽转身,这或许依托了贾家,也可能是别的势力。更重要的是张道士攀附上了皇家,先皇御口亲封其为“大幻仙人”,当下张道士掌“道录司”印,相当于现在国家道教协会会长,主管全国道教事务。当今皇上封他为“终了真人”。其他王公藩镇都不敢怠慢,称呼他“神仙”。既然是全国道教事务的老大,清虚观自然享受的是皇家供奉。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人家张道士硬是获得两代皇帝的认可,你说张道士牛不牛?曾经张道士靠荣国府得以活命,又依托贾家完成初期身份的转变,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张道士如果说可以做贾家的依靠也不过分。 第四、贾府众人对张道士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傲慢。
贵妃娘娘元春交待得很清楚: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因为张道士为宝玉提亲,回来宝玉黛玉就来了一场大闹,宝玉生气,黛玉也中了暑,贾母便执意不去观里了,宝玉黛玉自然也不去了。第二天去观里的人马自然冷清不少。
贾府众人在与这位国家道教掌门人张道士的互动里,给予的尊重是有限的,更多是以旧主子的身份自居。看王熙凤的态度,在家里凤姐对众姐妹说:“他们那儿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
凤姐这是把享皇家供奉的清虚观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了,把皇帝尊敬的张道士仍然当成了自家的有体面的奴才。 见了张道士怎么说的:“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
张道士于是恭恭敬敬的拿盘子托了来,凤姐嘴瘾还没过够,奚落张道士:“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像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是哄堂大笑,贾母嗔着凤姐说:“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的地狱!”
动不动大笑的张道士这下不笑了,张道士的道行的确够深,说:“我拿出盘子来一举两用,却不为化布施,倒要将哥儿的这玉请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并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
这台阶下的不卑不亢,轻松自然。后来,张道士将玉还回来时,盘子里多出三五十件金璜、玉玦等,都是珠穿玉贯,玉琢金镂,贾母一看都蛮贵重,坚持决不能收,张道士怎么说的:“这是他们的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挡,老太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门下出身了。” 厉害吧!你信不信众道士看一眼通灵宝玉就把自己的宝贝献出来,反正我不信,这是张道士在宣示主场,也是一种最高层次的炫耀,关键是,你必须得收下,最后不说了吗,要是不收,众道士会看不起我,这样,我哪像是堂堂荣国府里出来的呀!张道士这一番话那是绝了,而且他每一举动都透出对旧主人的恭敬,做人这叫一个到位,还透出了另一层意思,你不说我是化布施的吗,咱到底是谁化谁的布施呢? 还有贾珍,张道士说天热,小姐们在,我不方便进去,就在这伺候吧!贾珍说:“……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挦了呢!还不跟我进来。”这个口气态度简直和凤姐一模一样。
而张道士呢,他果真是就算今天飞黄腾达了,对旧主人荣国府恭敬如故吗?当然不是,几个细节就很说明问题,张道士一共有三次呵呵(哈哈)大笑,细读,这三次大笑都是张道士一人在笑,凤姐的调侃就像单口相声,众人哄然大笑时,张道士却没笑。
再有大姐的寄名符张道士是真给忘了,他自己也承认,却轻描淡写的支应了过去,一点没有抱愧请罪之意,但张道士对贾府中人,上至贾母,下至宝玉及众小姐,都恭恭敬敬、谨言慎行、低调而有节。与贾府众子孙相比,这个贫苦出身、靠自己的智慧打拼出一番天地的张道士不知高明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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