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毛笔就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象征,“治世之功,莫尚于笔,能举万物之形,序自然之情,记圣人之志,非笔不能宣,实天地之伟器也”。说得太对了,旧时上自朝廷御批、金殿阅卷,下至书生写字、画匠描摹,就算是平民百姓、草野村夫,家里记件事、算个账,也离不开笔,中国独有的书写工具——毛笔。
儿时上学是要写大字的,开始是描红,后来就临帖。一管狼毫,饱蘸浓墨,调匀呼吸,笔锋左侧,往右运笔,笔肚向右,逆锋一顿,一蹲笔,就是一个粗粗的点,像翻身上飞的鸟。长横要平稳,下笔稍重,行笔向右,收笔略向右按,整个笔画呈左低右高、向下俯势的形态,如一根扁担。一笔一画,都有讲究,间架结构、运笔走向一点不能出错,大大的米字格写满了,再写下面的小方格。每天一页,交上去,盼老师多画几个红圈,是很开心的事。
狼毫真的是狼身上的毛么?那紫毫又为何意?后来恍然,狼毫原是黄鼠狼身上的毛,紫毫却是兔毛。听说还有用石獾毛、鼠须做笔尖的。
身披木甲,口吐莲花的毛笔,挺傲骨为杆,冲怒发为尖,一直位列文房四宝之首,可见其重要地位。它虽体态瘦削如一位古代士子,然一旦碰上纸,便淋漓尽致地道出执笔者万千心思,龙飞凤舞,流水行云,快意时万马奔腾,笔走龙蛇,伤心处如握千金,晦涩难抑,哀怨时慷慨悲歌,银钩铁画,惬意处又飘飘洒洒,喜洋洋者矣。全仗一支毛笔。
毛笔的前身是一根虚心有节、刚正傲岸的竹,一遇上温软的羊、兔或獾这样的动物,以它们的毫毛栽进头顶,以有温度的手指为依托,它低下头,行走在洁白的纸笺,就有了人的个性人的精神,有了悲悯情怀,有了济世之心,孤高中也融进暖意,刚正中又添柔情。不是么?毛笔的笔杆是坚硬的,笔头却是柔软的;它写出的直线是刚正的,弧线则是圆融的;泼墨时墨水属阴,留白却又属阳。有些字体坚挺峭拔力透纸背,有些却又清丽绵柔飘逸奔放,有的则如乱石铺街错落有致,不一而足——这就是中国书法之美,不只仰仗于一支笔,更依赖于恣意书写的执笔人,笔一般刚柔相济的读书人。
还不止于此,毛笔的制作讲究尖、齐、圆、健四德皆备。笔锋尖锐,毫毛整齐,笔头圆壮如出土之笋,笔头写在纸上能展能收,刚柔相济,劲健有力。这四德也象征了中国人既要敢于进取,又要整齐团结,既要包容谦和,还能以柔克刚的性格。就如一支笔,既能书丰润圆厚的字,也能书柔婉遒劲的字,既能写儒雅清秀的楷书,也会写灵动舒展的行书,甚至是朴拙险峻的魏碑,挥洒自如浪漫不羁的草书……一支小小的毛笔,讲究可不少,不只是指间力度,腕上功夫,纸上烟霞,案头风景,也教会我们处事为人、修身立德,待人接物、现世道理。
据说是秦时名将蒙恬发明了毛笔,他在善琏村取羊毫制笔,至今被当地人们奉为笔祖。善琏地属浙江湖州,于是“湖笔”远播四海。其实与湖笔齐名的还有产于古徽州宣城的宣笔。“文房四宝”中的笔,南唐时还特指诸葛笔(宣笔精品),宋朝以后才特指湖笔,以“毛颖之技甲天下”的美名享誉海内外。
真想如古人一样,在明窗净几上,铺上红心宣,提笔,濡墨,稍一思索,马上运笔,“刷刷刷”纸上疾走,笔停,墨迹饱满的一首七绝就好。或者,窗前飞过一只鸟、一只蜂、一只花蝴蝶,就将它移在雪浪纸上,又以一管小紫毫润上藤黄、花青、朱砂,胭脂,添一本芭蕉,三五片竹叶,蝇头小楷题两行诗,钤上朱印,帅气啊。只是,在键盘上敲击久了,除了专业书画家,还有几人愿意端正了身姿,枕腕握笔,鼻对笔管,心沉丹田,平心静气地写上一幅字呢?生疏太久太久了。前些年,倒是流行为刚出生的孩子制作“胎毛笔”,用娘胎里的第一茬头发做成,看他如何恣意书写人生,倒也有意思。
其实有时候,泡一壶茶,抱一份诗心,写上一幅,也是乐趣。小资一点的,拈起笔,素胎上勾勒一枝青荷,描一幅仕女,窑变为心仪的花器,又或者做一只纯白棉布包包,蘸了五彩,挥毫泼墨,将心中的美丽愿景,删繁就简地细细画上去,半日慢时光全沉浸在诗情画意间,心中蕴藉而温润,安享人生的宁静与精致,多美。哪怕过年时,闻着墨的清香,手写两副自撰的大红春联,贴于门窗上,也为瑞雪世界添一抹喜庆与温馨。
即便不写、不画,心头也要守住老祖宗留下的传统精髓,心怀毛笔的风骨与禀性,做一个“尖齐圆健”、刚柔相济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