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南浔,童年时曾受过江浙文化与海文化的熏陶,15岁时怀揣梦想考入了南京师范学院(今南京师范大学)美术专科。校舍与简陋的木平房、草房画室交织在一起,校园里能看到身着大衣、手提洋伞乘三轮车匆匆而来的傅抱石;温文尔雅,每日准时走进办公室的陈之佛;手拎草编提包,总眯着眼睛微笑却略显超然的吕斯百……他们的气息永远回旋在我遥远似梦的记忆中,让我终生难忘。
50多年的创作历尽艰辛,随着光阴的流逝,唯有童年的世界显得愈来愈透明与纯粹,江南水乡始终感召着我:蓝紫色的河水荡漾着,映出晃动的屋顶,斑驳的粉墙、茶色的栅栏,腐旧的木门与岸上的桥沿连成一个圆洞。庭院里,沾着露水的嫩叶,从草里发出的虫鸣,树干流淌着琥珀样的桃胶,桑树上挂着紫血般的桑葚,还有门楼下,蜷缩在破藤椅上的倦猫……一阵黄梅雨,从屋檐上下注的哗哗声,布伞、纸伞发出忽而沉闷忽而清脆的滴答声……
繁衍于此的江南人,他们特有的方言,特有的生活习惯,特有的性格与品位,造就了天人合一的小镇风貌。记忆里多少别具一格的节俗,多少令人哑然失笑的趣事,多少平民百姓的悲欢离合,多少亲人师长赋予我童年的温馨与关爱……由此引发的江南题材中,诗化的古老质朴的家园,远去故人的足迹,营造出我心中的江南人文世界,是我永恒的梦。
在漫长断续的尝试中,直至中年我才找到适合表达江南的媒材,即透明、灵动的水彩画。它的长处在于:当水与色化成透明的色层后,掌握好时间与水分,经干湿浓淡、使笔的快慢,再经笔下的赋、写、扫、抹等“锋”回路转的变化,会使要表现的一切鲜活起来,有光与色、韵与情的特殊效果。
梦在水乡,却不期而遇地找到与水结缘的水彩画,而中国画以水作媒介,我可以在这互通中打开自己的天地。我艰难地劳作着,重复体味着那些熟悉的江南细节,尽力在真实与意象的空间中,捕捉稍纵即逝的一刹那。只有那份情感能使我进入那朴素、细腻、静谧的江南人文家园中。
梦,虚幻,只是企求;但也可攀登,可谓圆梦。人生几何,可以从容地在梦中自由驰骋,不为失败与成功所困扰,应是欣,也是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