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木之天,以致其性”语出唐代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文章讲述了长安人郭橐驼善于种树,成活率高,果树挂果早,还很茂盛,人家问他有什么诀窍,他说自己并没有什么诀窍,不过是“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
柳宗元所说的“天”是什么?是道,是树木生长的基本环境和规律。柳宗元所说的“性”是什么?是树木的本性。“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就是遵从树木生长的规律,让树木充分实现自己的本性。“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种树算不得大事,却包含“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道理。郭橐驼是掌握了这种道理的人。他种树,讲究适度作为,避免过犹不及。他说,有的人种树,树根摆得不舒展,又换了生土;培土不是太松,就是太实;有的人种树,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甚至掐掐树皮看树木是不是还活着,摇摇树干看看枝叶是稠是密。这样种树,“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他则不然,该照顾的时候就像对待孩子那样用心,该放手的时候则又果断地“弃之不顾”,让树木自己生长。这样,树木便能“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照郭橐驼所说,他种树并不是特别地能让树木“硕茂”,而是“不害其长而已”,也不是特别地能让树木“早而蕃”,“不抑耗其实而已”。
种树和育人的道理是相通的。我们常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如何尊重?应该学习郭橐驼种树的办法。在科研方面,“天”是什么?是合乎人才成长规律的社会机制;“性”是什么?是科研成果的完成,人的能力的提升和需求的满足。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按照人才成长规律改进人才培养机制”,“避免急功近利、拔苗助长”。我们的科研管理在不少方面还没有创造出合适的社会环境和氛围,不是缺位,就是越位,不太符合人才成长的规律,如科研经费不能及时到位,科研人员不能合理地获得劳动报酬,经费支出规定近乎荒唐地要求计划好今后5年要参加的会议,等等。另外,尊重科研工作者的知识劳动的价值,给精神劳动以合理报酬,“积极实行以增加知识价值为导向的分配政策”也有待加强。
同时,要尊重人才成长的规律,给各类人才一个自我生长的空间,大幅度减少各种评估、评比,让科研工作者能够心无旁骛地从事研究。郭橐驼种树如果也像别人那样,不是让树木自我生长,而是天天去看、去掐、去摇,那他种的树木照样也得死亡!我们常常呼唤大师,但我们可曾静心想过,是不是有些大师苗子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就被一些僵化的评价机制“看”“掐”“摇”给扼杀了?学术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尊重学术研究者本人的意愿,“风物长宜放眼量”。只要是遵守学术道德和科研伦理的研究,就应当创造宽松的环境,让其获得内生的活力,让成果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所谓“致其性”,说到底就是提供合适环境,让树木的自我生命力得以实现。
“读书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兴味长。”郭橐驼种树还包含对治国理政的深刻启迪,这是传统文化的永恒魅力和深厚底蕴所在。在文中,郭橐驼承认,种树的道理有似治国。“长人者好烦其令”,百姓应接尚且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礼记》说:“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遂。”“烦”是频繁地搅扰,管理过了度就会变质为控制,一些不健康的因素也会以体制的名义出现,遏制事物自身的生命力。所以,改革开放以来所采取的大政方针有一个共同的导向,那就是恢复和激发民间活力,扩大社会自由空间。事实证明,内生活力是健康的可持续的力量,已经在改革进程中转化成了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动力。当前,我国面临经济社会全面转型升级的艰巨任务,“必须在推动发展的内生动力和活力上来一个根本性转变。”十八大以来,中央力推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社会内生活力逐渐得到释放,正在为“两个一百年”目标的实现提供不竭的动力。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郭橐驼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因为驼背,别人叫他橐驼,他也乐于接受。为什么偏偏是驼背的他掌握了种树的秘密?这是一个隐喻。科研人员大都有自己的个性、嗜好、癖好,和常人相比,有棱角,有圭角,这是他们作为人的特点的一部分。在旁人看来已经十分特立独行甚至怪异了,而他还可能浑然不知。整个社会尤其是管理者要理解,并包容他们的特点甚至缺点,要创造让有个性的研究者能够发挥其才能的社会机制。这不仅是体制的改进,而且也是管理者和研究者双方的解放。而人的解放,是最为根本的生产力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