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淡淡薄晖铺洒一地。屋顶上,琉璃瓦泛着金光,温暖明亮。园中古柏,已是数百上千年,静静伫立,凝视着眼前的熙攘人群。人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换了装束,变了容颜。或许,唯一不变的只有这天与地,和那流淌不息的时光。
昔日禁地 今日公园
在中国传统语境里,从来只有园林、花园,皆为皇室或显贵私有。公园,作为西方舶来语,与民主、公民思想一脉相承。当社稷坛变身公园,如同开出一则通告:从此,皇帝的国家变成了老百姓的国家。公园成为公民、公共生活、公共文化的有形承载。
斑斑妈带着两岁的斑斑第一次来中山公园,很高兴,“很静、很精致”。斑斑也很喜欢这里,她喜欢看园中的五色土,青、白、黑、红、黄,不同颜色的土放在同一个祭坛里。当然,斑斑妈还没法给她解释,这些五色土代表着“疆土”,因来自不同地域而颜色有别,意喻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年幼的斑斑更不会明白,她今天玩耍的地方,在百年前并非人人可入,而是天子与皇室的专属。
这里曾是明清时期的社稷坛。社为土神,稷为谷神,社稷乃国之根本。每年春秋两季,皇帝都会亲自或遣官前来祭祀。1911年秋,清皇室在这里举行最后一次祭社稷大典。大典上,中和韶乐,清远悠长,祭祀礼官依循着繁复的礼制祈望国泰民安。然而,紫禁城外,革命的枪声已此起彼伏,危如累卵的清政府并未能从这古老仪式中获得救赎。
1913年,最后一任奉祀官撤销,祭祀制度彻底废除,社稷坛也从此荒废。一年后,时任内城警察厅丞的朱启钤路过此处,决定将这里辟为公园。
初辟时,这里名为中央公园,后孙中山灵柩停放于此,为纪念故,更名为中山公园。
雅士聚集 思想涌动
历史河流浩浩荡荡,而许多细小支流都曾在这里孕育、流转、蔓延,那些发生在中山公园里的人和事,对中国后来政治、文化的作用,无法估量。
“在那一列土山之间,有一所茅草亭子,亭内并有一副石桌椅,正好休息。我便靠了石桌,坐在石墩上。这里是僻静之处,没什么人来往,由我慢慢地鉴赏着这一幅工笔的图画。”午后,几缕阳光从茅草亭的屋顶漏了进来,打在一个清秀男人的脸上,这个人就是张恨水,他在《啼笑因缘》的自序里,记录自己坐在中山公园,因着春柳含烟、夏荷出水,“脑筋里构出一种悲欢离合的幻影来”,完成了小说里一幕幕的悲欢离合。
因地处市中心,又是第一座开放的公共园林,中山公园成为当时北京最重要的公共空间。各界名流相聚于此,各类集会首选于此,许多社会组织、民间组织也孕育于此。
当时,中山公园的门票是5分钱,抵得上六七个鸡蛋。朱启钤曾经的秘书刘宗汉回忆,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可不算便宜。公园里的诸多餐厅、茶楼,更多时候都是“高朋满座”。
其中,最著名的餐厅要算“来今雨轩”。如果模仿时下一些餐厅的做法,将到馆名人照片做个展出,来今雨轩可能几面墙都贴不下。鲁迅在日记里,就多次记录了到中山公园的活动。“午赴中央公园来今雨轩应季市午餐之约”“晚往公园,寿山招饮”,此处的寿山,说的就是齐寿山,他们在这里一同翻译完成了《小约翰》。
可以说,若要了解中国近代文学,来今雨轩是不能错过的关键词,太多文化名人与这里有过交集。冰心、萧乾、林徽因、朱自清、老舍、刘半农、徐志摩……1921年“文学研究会”的成立、著名访华学者杜威的60岁生日宴、罗素的饯行宴都是于此举行。
无独文学,中山公园还是各类组织、团体的集会地,许多先进思潮在这里发源、激荡。
公园里人流不息,人们或许不会注意到一个斗志昂扬的文弱书生,这就是陈独秀。他在人群中散发着传单,额头的汗水与眼睛一样明亮。彼时,许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在这里指点江山。李大钊也曾在此登高而呼,发表了著名的演说《庶民的胜利》。
刘宗汉说,“朱先生希望公园能开启新道德、新生活、新风气,能提高人们的文明、体育、卫生观念,因而他将中山公园视作基地,引导建立了诸多团体组织。”
这些团体组织,有北京最早的民间体育组织行健会,有中国画学研究会、中国书学研究会、中国营造学社……每一个组织都群星璀璨。程砚秋、徐砚孙、徐养吾、齐白石、张大千、梁思成,无一不对后世影响深远。
一代人的幸福时光
新中国成立后,中山公园成为百姓闲暇时最热门的去处。有人这样说:“和我年龄相仿的人,谈恋爱几乎就没有没去过中山公园的。”
因毗邻天安门,中山公园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出镜率”极高。中山公园成为众多历史时刻的见证者。
“二大爷,又给人讲去啊?”78岁的张兴洲走进公园,不时有管理人员与他寒暄。张兴洲1953年就到中山公园工作,对这里一砖一石都了如指掌,于是,经常免费做起“讲解员”。如今,住在地安门的他,每天上午还是要来公园,走走转转,锻炼一下。
说起公园,张兴洲最难忘的就是以前每周末的观影会。“门口竖个大牌子,园内支几处荧幕,《小兵张嘎》《上甘岭》《柳堡的故事》,好多老片子!”炎炎夏日,拿上摇扇,带着马扎,大人孩子一起来,买张门票就把所有片子都看了,好不热闹。
原中山公园副园长、总工程师姜振鹏,1969年到园工作,也对当时的盛况记忆犹新。每到休息日,公园门口早早就排起了长队,进园队伍人挨着人。彼时的公园还黄土露天,古建也有些陈旧。为响应当时“绿化结合生产”的方针,园内种的多是苹果树,还有桃、杏、山楂等。每到果子成熟时,就有部门来统一收购。
“绛色纱灯下游人还可以观赏名花,真有‘唯恐美人花睡去,故烧高烛对红妆’之感”,1980年《人民日报》,副刊上有一篇《观牡丹记》,讲述夜观牡丹的愉悦。那时,中山公园的花很是出名,尤其是牡丹。每年铁路局还会开通牡丹游览专列,许多人远道而来,只为一睹芳容。同样出名的还有金鱼。每到开春,赏鱼的、买鱼的,摩肩接踵,不亦乐乎。“木海观鱼”也成为许多北京小孩最欢乐的记忆。
党政会议、接见外国友人、举办各类活动……中山公园见证了众多历史时刻。北平解放也在此宣布,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在普通老百姓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当属游园。“身着节日盛装的少年儿童在欢快的乐曲中翩翩起舞,上千只和平鸽伴随着无数彩球飞向天空”……新中国成立后,每逢天安门举办大规模游行,中山公园因特殊的地理位置,都是候场处和筹备处。后来,游行渐渐变为“游园”。中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北海公园、颐和园……参与游园的人持票而入,看表演、钓鱼、猜谜。高耸绚烂的花坛,高昂奔放的乐曲,深处其中,必是能升腾起“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自豪感吧。
人人心中的中山公园
历史涤荡而过,每个人都身在其中,许是不经意一瞥,那一粒历史深处的尘埃,飘荡而至,摇动你我内心的风铃,激出岁月如歌,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座“中山公园”。
建筑是对一个时代身份的表述。对大多数游客而言,今天的中山公园更像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邻家大爷。或许哪一天,当你愿意坐下来倾听,才蓦然发现平静的面孔后,有着命运之河的湍急汹涌,跌宕起伏。
分布最广的同名公园
中山公园是世界上数量最多、分布最广的同名公园之一。1925年至1949年间,全国22个省市有中山公园267座。中山公园浓缩了近代百年历史风云,也经历着世事变迁。各地中山公园历史渊源各不相同。既有私家花园改建的,如江阴中山公园原为北宋孙氏花园;也有历史名园,如曾是明清社稷坛的北京中山公园等。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10年12月底,全世界还保存有中山公园近百座,其中内地67座,港澳台共20座,美国、日本等地区也建有中山公园。
上海
上海中山公园最早一部分为兆丰花园。1914年,工部局收买兆丰花园建租界公园,称“兆丰公园”,亦称极司丰尔公园。公园以英式园林风格为主体,辅以中国传统园林和日式园林风格,是上海近代最早的公园之一。
青岛
青岛中山公园始建于1901年,1929年被命名为“青岛中山公园”。在园中孙中山先生雕像的对面是公园中著名景点——“孙文莲”池。
香港
香港“中山纪念公园”位于港岛西营盘,原址曾是一片海面,后经人工填海才建成了公园。当年,孙中山每次经过香港都只能在船上约见革命支持者,在海上商议革命大业。今天的公园所在地正是当年船只停泊的地点之一。另外,香港屯门区还建有“香港屯门中山公园”。
温哥华
中山公园坐落于温哥华市区,紧挨唐人街。公园常年举办推广中国文化知识的各种活动,如冬至花灯节、“欢乐春节”庙会、中秋游园会、中国“孔子思想”展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