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朝元老”的亚洲杯记忆
中国队里谁参加亚洲杯的次数最多，很多人都想不到是一向低调的守门员教练区楚良。作为队员三次参加亚洲杯，作为教练两次参加亚洲杯，区楚良是名符其实的亚洲杯“五朝元老”，能与区楚良这个数据划上等号的只有李明。回想起自己的5届亚洲杯，每一届都有让区楚良感慨不已的故事。
1992施大爷与贾秀全的碰撞
1992年在日本举行的那届亚洲杯，是最后一次只有8支球队参加的杯赛，那一次区楚良作为傅玉斌的替补出战。那个时候的区楚良是队里的年轻球员，“自己那个时候的心态大约就和现在的刘彬彬差不多吧。”区楚良说。
当时的主力门将傅玉斌是一个个性极其鲜明的球员，多年之后区楚良现在的弟子王大雷常常被人拿出来与傅玉斌相比。“虽然技术特点不是太一样，但是大雷和傅玉斌的性格还真的挺像的。”区楚良说。
那一年的中国队顺利打进了四强，半决赛碰的是东道主日本队。当时的中日交手与如今完全是两个劲头，彼时的日本足球刚刚开始职业化，他们的足球水平还未能与中国抗衡。“那个年代，日本足球看中国都是仰视的，他们的水平与中国足球差距还是不小的。后来这个差距被迅速磨平，现在他们看我们已经是这样了……”说到这区楚良做了一个趾高气扬的动作。
当年的那场半决赛，因为两个有争议的判罚让中国队与胜利失之交臂，日本也由此第一次登上了亚洲之巅。而那场半决赛之前，更让人们吃惊的是队中大佬贾秀全与主教练施拉普纳之间因为技战术理念上的冲突，导致他在最关键的比赛上坐在了替补席上。当时年轻的区楚良还难以完全理解这样的冲突，但20多年之后，自己也身为教练的他对这种冲突的认识已经更加深刻。
“那时候的中国足球其实还是挺封闭的，我们几乎与欧洲先进国家足球理念毫无接触，所以当施拉普纳完全以欧洲的模式处理球队问题时，矛盾自然就产生了。”区楚良回忆说，“施拉普纳当时对贾秀全在防守的一些站位上有不同的看法，他不是按照中国人的方式私下里进行交流，而是在全队面前直接指出了这一点。在当时的中国人看来，这样的交流其实就意味着批评。而贾秀全当时是全队的队长，又是资历最老的队员，这样的方式当时的中国球员是无法接受的，冲突就此产生。如果放到今天，这样的冲突可能就不会有了。”
如果当时亚洲最好的中后卫，J联赛明星队的成员贾秀全参加了那场与日本队的半决赛，结果会有不同吗？中国队会取代日本站在亚洲之巅吗？区楚良没有回答这样的假设，只是意味深长地说：“1992年时的日本足球，包括他们国家队、联赛和青少年的建设，就已经有了明确的思路，即使是20多年后的今天，他们的理念发生的变化也不是很大。而我们，其实一直没有找到明确的道路。”显然中日足球的差距并不只是一个亚洲杯冠军所能弥补的。
1996年耻辱性的出线
提起1996年亚洲杯上中国队的经历，人们最常提到的却是一个日本人的名字“相马直树”，正是他在最后时刻的一脚天外飞仙式的远射，差点将中国队淘汰，而当时站在中国队大门前的正是区楚良。
“那次比赛证明了我们自己还是太天真，对竞技体育的残酷性没有一个很好的认识。”区楚良说，“那场比赛之前，无论是外界还是我们队里，传递出来的信号都是日本队不会全力争胜，因为平局对我们双方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大家可以一起出线。最后发生了相马直树的那个进球，我们也不知道是个意外，还是人家根本就没和我们有那样的默契。事实证明，这种事关出线的比赛，不能一厢情愿。”
不过在终场比赛的哨声响起时，因为另一块场地上的叙利亚队神奇地战胜了乌兹别克队，中国队竟然仅积3分就以小组第二出线，10几年后，当中国队两次在4分跌倒在小组出线的门口时，不得不羡慕当年的好运气。不过作为亲历者，当时在场上的区楚良体会到的却不是出线的幸福，更多的是耻辱：“当时两场比赛都是同时进行的，我们比赛一结束的时候就知道了另外一场比赛的结果，知道我们出线了。但是大家心里都高兴不起来，好多人都说‘这么样出线也太丢人了啊！’大家心里都沉惦惦的。”
1996年那批的国家队员被认为是“史上最强的中国队”，范志毅、郝海东、高峰、彭伟国、姜峰、孙继海、李明、徐弘、张恩华、吴承瑛……这些名字即使在20多年之后也仍然让球迷们痴迷。“如果按照当时那批国家队球员的技战术水准，现在这支中国队里会有几个人入选那支国家队？”面对这样的问题，区楚良几乎没用太长的时间就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一个都入选不了。”然后他又补充到：“那个年代的球员都有着自己鲜明的个人特点，现在想找到一个像当年那样特点鲜明的球员实在是太难了。”
就是这样一支“最好的中国队”却未能在最好的年龄取得与实力相称的成绩实在让人惋惜。区楚良说：“当时我们刚刚职业化，面对的很多问题其实中国足球人都不知道怎么解决。比如职业化之前我们国家队是长期集中训练然后比赛，当时教练奉行的理论是大周期，三个月训练然后再一个月的比赛。可是从1994年开始职业联赛开始了，国家队长期集中不可能了。1995年那一年我们暴露出来的问题就是没有了长期集训，队员的体能下降。于是1996年亚洲杯开始之前，教练组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一天一个一万米。但是在赛前这么短的时间进行这么大量的训练，恢复就是一个问题。当时于根伟他们都是因为大强度训练受伤退出了球队，剩下的队员在亚洲杯上也很疲劳，这直接导致了那次亚洲杯上我们的成绩不理想。实际上那次比赛之后，戚指导也很困惑，在他看来我们每天都一个一万米了，为什么最后体能还是不行呢？当时戚指导是我们国内最好的教练员，但是他却面临着一个中国足球全新的课题。”
类似的困惑一直到一年之后的十强赛还在困扰着这支最优秀的中国队，在错失了无数个让人扼腕的好机会之后，这支中国队没能进军世界杯。正是那次失败，让中国足球再次想起了外教，让英国人霍顿走向了前台。
“我们十强赛前在英国诺丁汉集训的时候，霍顿就给我们上过课，当时球员就感觉大开眼界啊。你像佩兰现在在训练里暂停讲解，大家可能已经习已为常了，可是当年霍顿第一次在训练里这么做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新鲜啊，而他讲的东西在今天看来都是常识，但在那个年代等于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们看见了从未见过的世界。所以直到今天，霍顿在我们这批球员心目里的地位都是很高的。应该说当时霍顿出现的时机正好，连续的失败让中国足球的求知欲达到了顶点，他正好在这个时候给中国足球启了蒙。如果他早出现几年，也可能会是又一个施拉普纳。”
2000年米卢式的神奇
在参加2000年亚洲杯之前，区楚良在球队当中的位置和现在的弟子曾诚有一些相似。1997年10强赛之后，他国家队主力门将的位置就被江津渐渐夺走，2000年的时候他只是队里的替补守门员。“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关系吧，我没有觉得从主力门将变成替补门将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区楚良平和地回忆，“另外重要的一点是，当时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参加一次世界杯。我自己打过三届世界杯的预选赛，如果最后一次世界杯都参加不上，那太遗憾了。为了这个目标，即使是打替补我也愿意。10强赛之前在上海集训时，我膝关节韧带受伤，大夫都说要6周才能恢复，可我两周就复出训练了，那个时候支撑我的信念就是一定要打一次世界杯。”
回忆2000年亚洲杯的时候，区楚良感觉参赛之前外界对中国队的看法和这届亚洲杯之前很像。“当时因为老米的一些做法，包括和球员、管理层还有媒体之间的矛盾，也包括当时我们的热身赛成绩不好，很多人并不看好那届亚洲杯的，谁也没想到老米会带着球队最后打进四强，如果那届亚洲杯成绩不好的话，很可能老米也挺不到第二年的10强赛了，那中国队也很可能没有一次世界杯的经历了。”
那届亚洲杯上，中国队第一场就遇到了韩国队，那时候正是“恐韩症”最厉害的时候，但是那场比赛最终的结果是韩国队2：2“逼平”了中国队。那场比赛还诞生了一个超级漂亮的进球，中国队经过不间断的传球，由宿茂臻头球破门，整个过程韩国队的防守球员都没有机会碰到皮球。“那个进球后来就成为了我们队里录像的保留曲目，你知道后来10强赛的时候，每场比赛前老米都会给我们播放一段视频，无论是什么内容的，最后一段都会是这个进球。一方面是这个进球进的漂亮，另一方面里面那个阿拉伯解说员的解说也特别有意思，特别是最后念‘宿茂臻’名字的口音特别怪，每次我们都能让我们哈哈大笑。”
那次比赛的半决赛中国队又和日本队相遇，这次又是憾负给了日本队，但与8年前的那次半决赛相比，这一次日本队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区楚良说：“他们球员的个人实力与8年前比进步非常大，如果说8年前他们赢我们还是需要运气的话，这个时候已经是实力上的胜利了。”
那届亚洲杯被区楚良认为是老米在为后来的成功积累“人脉”，他说：“那次比赛最后的主力球员也就成为了后来10强赛当中的最主要班底，应该说通过那次比赛，老米才真正树立起了在球队当中的绝对权威。”
当时的那支中国队的成功在区楚良看来，不仅是米卢一个人的成功，也有着南勇等人的巨大作用。“南头当时是队里的中方管理人员，当时他对老米一些在足球场外的散漫作法并不纵容。可能在当时，中、外的这种碰撞引起了一些争议，但最终我们能够打进世界杯的结果证明了，这样的方式就是成功的。并不是说外教来了，什么都要依着他们。像后来的杜伊，完全就是处于一种没有任何监管的状态，最后怎么样了？在奥运会马上就要开打的时候，他突然甩手不干了。这就是教训啊。中国足球必须得有适合自己的方式，并不是全盘照搬国外的方式就能够成功。”
2011让人扼腕的“练兵”
在卡塔尔举行的那届亚洲杯，区楚良的身份已经发生了改变，他已经不再是队员，而是球队当中的守门员教练，这是他作为教练员参加的第一届亚洲杯，也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高洪波的球队一胜一平一负没能从小组当中出线，备受争议的是第二场比赛“练兵”输给了卡塔尔。四年之后再提起那次的“练兵”，区楚良总结出来的教训是：“我们这个教练组还是太年轻，对于国家队比较的‘残酷性’没有认识。”
其实“练兵”的方案早在亚洲杯开始的半年之前就已经提出来了，当时教练组把这个方案报给足协，足协的领导们对于这个方案也都是一致同意的。当时之所以选定了在与卡塔尔的比赛里“练兵”，是考虑到对方是东道主，是这个组里出线的大热门，即使输给他们也不会对出线有太多的干扰。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卡塔尔第一场比赛输给了乌兹别克斯坦，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当时的教练组也有过商议，不过最后的决定还是照旧“练兵”。
“当时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先确保出线，但是一方面高指导是一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不是出现特别重大的情况，他不会更改自己的计划。最重要的是，当时我们的主要任务确实是世界杯预选赛，而这个练兵的计划又是足协领导批准的，我们当时确实考虑到一些年轻球员需要得到大赛的锻炼。最终我们教练组还是决定执行原来的计划。”区楚良说。
当时的中国队在第二场比赛大幅度换人，其中就包括由曾诚换下主力门将杨智，对于在大赛里这样换人，当时身为守门员教练的区楚良判断也过于乐观：“当时其实我对让曾诚打这样重大的比赛也曾经产生过疑虑，因为以当时的水平而论，曾诚是不如杨智的。但我对当时的情况也是比较乐观，而且既然我们已经定下了练兵，也就不能害怕失败。”
事隔四年之后，在区楚良看来，输给卡塔尔的那场球“换人”并不是唯一的败因。“即使是换了几名球员之后，其实也不会打的那么被动。现在想想，其实最大的原因是我们教练组在这场比赛之前取胜的信念就不强。那场比赛之前我们给队员传达的更多的是负面的信息，比如在场上不要犯规，裁判员可能会偏向主队之类的。队员可能感受到的信息就是，这场比赛我们可能赢不了，到了场上自然更加的缩手缩脚。”
那届亚洲杯的失利带来的后遗症在7个月之后暴发，在20强赛开始前一个月，高洪波被卡马乔火线换帅，而直接结果是中国队20强赛提前两轮出局。区楚良说：“现在回想一下，如果没有那次亚洲杯上的练兵，我们小线顺利出线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临阵换掉高指导。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对换帅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声音。而支持换帅一方最大的论据就是高导带队在正式比赛上成绩不佳，其实也就是亚洲杯上输给卡塔尔这场球，你给了人家口实嘛。如果没有这场失利，支持高导留任的声音会占据大多数，换帅就不会成功。”
如果高洪波留下，那次20强赛中国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区楚良说：“作为那支球队的教练员，别的不敢说，至少从那个小组当中出线是没有问题的。之前我们与约旦队打过两场热身赛，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在主场我们2：0领先，换下主力之后他们才扳平的。伊拉克在亚洲杯之前的热身赛也输给了我们。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啊。”
2015又一次神奇的背后
今年的亚洲杯是区楚良第二次作为教练员出征，就连他自己也都没想到，中国队会在打完两场比赛之后就以小组第一出线。对于佩兰，区楚良的评价很中肯：“我觉得佩兰是那种策略性特别好的教练，针对不同的对手他会有不同的应对策略。”
第一场赢了沙特，很多人认为是中国队运气不错，但区楚良认为运气之外其实是双方主教练斗智斗勇的结果。“其实沙特队主教练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与韩国队的热身赛，上半场冲击力特别强，但下半场体能下降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在与我们的上半场比赛里改变了打法，他们的球队不敢狠劲冲了。但这正中了我们的下怀，其实我们挺怕他们毕其功于上半场，开场就猛烈冲击我们的，因为我们的不少球员是第一次参加大赛，如果开场就面对这样节奏的比赛，很可能就被打蒙了。你看看沙特队下半场比赛头15分钟的打法让我们多被动，如果他们开场就这么踢，结果真的很难想像。”
作为守门员教练，这届大赛里区楚良还面临着一个压力，王大雷取代曾诚成为了主力门将，大赛前更换主力门将充满了未知数，好在王大雷第一场比赛就成功了。“王大雷与曾诚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门将，对于教练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难做的选择。曾诚更稳定，而大雷对球队的鼓动性更大，佩兰也是更看重了他的这一点。但对于大雷来说，其实第一场比赛是非常关键的，打好了他就能更稳定在站在门前，如果打不好对他的情绪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更换门将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赌博，好在我们赌赢了。”
第二场与乌兹别克比赛之前，佩兰决定变阵，当时好多人都想起了上届亚洲杯时的剧本，首场取胜，第二场变阵……只不过这次剧本被完全改写了。经历了两次变阵的区楚良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区别：“2011年那次的变阵并不是根据对手情况来的，而且当时我们强调了太多负面的东西。而这次的变阵，佩兰是在仔细研究了乌兹别克的情况之后做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限制对方的特点。在变阵之前几天的训练里，佩兰反复演练了新阵型，对每个球员的跑位都仔细交待了，所以球员到了场上心里自然有底。而且他的变阵也是根据球员的特点制订的，比如梅方，防守比进攻出色，他就要求他在进攻时不要上去，呆在后面形成三后卫。”
在亚洲杯之前，佩兰在23人名单当中划去了冯潇霆与李学鹏，这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区楚良说：“其实佩兰选人的标准很简单，你能不能在我的训练里全力以赴，能不能执行我的战术意图。很多人可能认为梅方不应该进入国家队，但是你看看梅方在训练里的态度和投入，就会理解佩兰为什么会最终选择他。”
当年高洪波也曾经拒绝征召李玮锋、郑智等老将，在亚洲杯前也没有带去冯潇霆，但当时他的作法一直受到外界批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能这算得上是外籍教练在中国的优势之一吧。因为中国教练你就身处于这个环境之中，即使你不当国家队主教练了，你还是在中国足球这个环境里，所以做出任何决定的时候都不可能完全不受到影响。但是外籍教练就不同了，在中国只是他们的一份工作，工作结束了他也不会留在中国足球的圈子里。他们做出一些决定来，受的影响更少，也更多是从足球本身来考虑。他们不用考虑什么人际关系啊，领导的想法啊。”
无论这届亚洲杯中国队最终以什么样的成绩结束，佩兰的执教已经能够宣布成功。对于这支年轻的中国队，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世界杯预选赛。区楚良说：“这届亚洲杯给大家最大的收获就是信心，另外一个就是让更多的人认识到了，即使是在中国足球现在的水平下，如果国家队组织好了，也仍然能够打出让大家满意的成绩。毕竟这才是一个高水平教练员的作用。”
作为亚洲杯的“五朝元老”，这个数字在未来还可能会继续增加，不过区楚良也希望有更多的后辈可以超越自己，他说：“像李铁、郑智这些人，以后的机会有的是，我相信他们以后会超越我参加５届亚洲杯的数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