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是我们小区的门卫,五十多岁的年纪,很随和,很爱说话。他对小区非常熟悉,谁谁住那栋楼几号,家里都有谁,什么亲戚常来,谁谁是临时租房,谁谁是干什么行当,谁谁晚上常常外出几点回来,谁家车库是几号,车牌号是多少,等等,他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他几乎没有节假日,每天都上班,这一个星期上白班,那下一个星期就守夜。他守夜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守夜,有几次夜里醒来,从窗户望出去,就看见他的身影,或在踽踽走动,手电照这照那的,或者就站在那里,瘦瘦小小的,一点暗红的光若隐若现,那是他在抽烟。
论说我和他开始并不熟,是因为爱人从乡下来,有一次捎来好多个西瓜,顺手搬了一个给他,从此他见我就常打招呼。他冲你说话的时候,眼眯成一条细缝,从细缝里闪着亮光,嘴唇紫不紫红不红的,收成扁圆,左嘴角微微上扬,右嘴角向下稍垂,上下嘴唇轻巧相碰,家常的话就流淌起来。空闲时候我会停下来,和他扯上几句,大多时候则是点点头,嘴里“噢!噢!”地漫应着,匆匆而过。夏天晚上,许多人下楼来纳凉,就到他值夜的小区门口,这里是风的门户,风来得畅快。大家凑在一起,天南地北、柴米油盐的什么都聊,而他都听得来,有时还很贴切地评论几句,朴实的如同他的相貌。有时候,他说大家听,他是聊天的主角。这当儿,外面有车辆从门口开进小区来,打着刺眼的大灯的话,他就站起来,整整保安警服,戴上帽子,走上前,敲敲车窗户,告诉司机及时换打近光灯。夜深人散,剩下他坐在马扎上的影子,这时暗红光亮就时隐时现起来。
我老觉得那闪着的烟头是个诱惑,像是老冯的人和思想一样。有几次我失眠,躺着难受,便下楼来陪他守夜,听他说说话,不时地应几句,一开始没有什么主题,无非就是小区里、社会上的人和事,散散漫漫的,后来才慢慢聊到一个话题上。那晚,偶然提到前几天某超市不卖韭菜的事,老冯告诉我,“那是药着人了。质监局里的人下午买了韭菜,回家包水饺吃,晚上肚子疼得受不了,赶紧到医院挂吊瓶,医院说是食物中毒。前几年,南边一个乡镇,爷爷、奶奶、小孙子三口包韭菜水饺吃,中毒了,大晚上的,发现晚,治的不及时,都死了。你说那韭菜能吃吗,茎子那么粗,叶子那么长那么厚,黑油油的,连个虫眼也没有?真怪,越是农药用的多,韭菜越法儿长得旺,真是邪门!越是好卖!梢子发黄、细根单苗的卖不了,道理很简单,‘货卖一张皮’嘛!”
我说:“在老家楼前,费老大的劲,二十多天才开出一小片园子,种了许多种蔬菜,韭菜、油菜、白菜、萝卜、芸豆、豆角、茄子、大蒜、黄瓜、大白菜、西红柿、空心菜,般般样样的,不用农药,不用化肥,只是在翻地时从一个办猪厂的朋友那里拉几袋子晒干的猪粪做底肥。自己种出来的菜吃得放心,吃得也觉得香。我爱吃用自己种的韭菜包的水饺,吃到嘴里是嫩嫩软的,很容易消化。只要是买的,我一上口就知道,觉着硬,发柴,很长时间不消化。”
老冯听我说种过韭菜来了劲头,问我:“你说种韭菜韭菜最怕什么?怕蛴螬(读如cícao)!什么是蛴螬?老家里夏天傍黑到玉米棵子上捋、捋回家用油烹着吃、又香又脆的叫‘瞎眼碰子’的那主,下子儿下到地里就长成了蛴螬。蛴螬专啃韭菜的根,一啃一个断。先前农药少也贵,发现有断根的,就用手去抠,抠出来捏死。一小片的韭菜用这法儿还行,地片大了呢?老百姓就用肥皂水浇,洒草木灰,不过管用不管用很难说。后来有了农药,在浇菜的时候把一六零五、六六六粉、滴滴畏倒在水里灌到畦子里。有用细沙拌的,叫夫腩丹,翻地时撒到地里,药效长,管保根深叶绿不招虫。
“塑料大棚种黄瓜,长到两拃高时,一个劲地用喷雾器喷药,直到黄瓜叶吧嗒吧嗒地往下滴,一下子把大棚门一封七天,再敞开,再也没有什么地虫害了。你看那黄瓜那么直溜那么长,顶上还顶着朵不蔫的黄花,鬼才知道抹了什么药呢,我可不敢吃!姜也不敢吃。刚出的姜吃点还凑付,保管后的最好不吃。保管姜要在姜窖里。先撒一层拌上肤腩丹的细沙,摆上一层姜,再撒上一层沙,一层姜一层沙,最后,人从窖里爬上来,把两罐灭害灵的底子戳上两个眼子,往窖里一扔,急忙封了窖口,到姜缺时再弄出来赶行市。
“我年轻时贩过玉米、麦子、麸子,也贩过蟹酱、鲜蟹,还贩过西瓜。一开始,我到外地拉瓜到家卖时有不少瓜不熟,后来我就看别的拉瓜的怎么做的。原来,他们把瓜装上车,洒上一瓶啤酒,再用塑料布篷布盖严,拉回家个个瓜瓤彤红。……”
我突然插嘴说,“我想租上一分地。听说城北有个村子往外租地,一分地一年300块钱,地头上有水龙头。”老冯没有回答,嘴上的烟头或明或暗。外面的大街上不时传来出租车辗过的声音,据老冯说它们的晚上生意很有赚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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