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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雪 2009-03-30 10:55
李密和杨玄感这俩人来比。李密就是老道。杨玄感就是嫩!

倾听田野的风 2009-03-30 20:50
(续前)
                        
                        
                      第一章 从巅峰到深渊
            
  六 诈降,又见诈降!
  
  东征高丽简直是杨广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场噩梦。
  连续两年,发兵两百多万,耗费资财无数,国库为之一空,民生为之凋敝,可换来了什么呢?
  除了盗贼成群、烽烟遍地、世家大族离心离德、统治根基大为削弱、整个帝国伤痕累累之外,东征高丽到底给杨广换来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杨广百思不得其解。
  是要从此金盆洗手、坦然承认失败,把目光和精力转向剿匪和治理内政?还是要再接再励、愈挫愈勇,在哪里失去的就从哪里夺回来?
  杨广陷入了思考。
  但他很快就作出了抉择。
  杨广的抉择是——整兵再战,三征高丽!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二月初三,杨广诏令百官就三征高丽之事举行廷议。
  可是一连三天,隋帝国的朝会大殿上始终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没有人发出一个字。
  朝堂上一片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有时候并不代表默许,而是代表无言的反抗。
  但是杨广并不这么理解。他的理解是: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我就不和你们废话了。
  二月二十日,集结军队三征高丽的诏令再度从洛阳发出,迅速传遍隋朝天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大隋王朝的死亡通知书。
  当时的杨广绝对料想不到,曾经强悍无比的隋王朝竟然会在这张死亡通知书发出的短短四年后便訇然瓦解。
  
  大业十年三月十四日,杨广率领三征高丽的大军再次向涿郡出发。
  士兵们一路上纷纷逃亡。
  三月二十五日,杨广抵达临渝宫(今河北抚宁县东),在郊外祭祀黄帝;并且斩杀抓回来的逃亡士卒,用他们的鲜血祭祀战鼓。
  然而,士卒大量逃亡的现象依旧屡禁不止。
  七月十七日,杨广终于带着这支充满恐惧和抵触情绪的军队到达怀远(今辽宁辽中县)。同时,来护儿的水军渡过渤海,在毕奢城大败前来迎战的高丽军队,并乘胜渡过鸭绿江,兵锋直指平壤。
  此时的高丽实际上也已经精疲力竭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麻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
  这两次丧师费财的大战固然拖垮了隋帝国,但同时也让小小的高丽元气尽丧。此刻的高丽军民普遍存在着怯战心理,尤其是一年前的那场辽东之战,至今还让他们心有余悸。
  面对卷土重来的隋朝水陆大军,高丽王高元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最终只好选择了妥协。
  七月二十八日,高元遣使前往隋军大营,向杨广奉上了降表。为了表明诚意,高元特意把流亡高丽的斛斯政逮捕、用囚车押回。
  如果是前两次,杨广一定会断然拒绝投降,并且亲自攻进平壤、活捉高元。但这一回杨广却忍不住一阵窃喜。
  因为——今非昔比了。
  大隋帝国风起云涌的叛乱已经不能让杨广再漠然置之了。只要能尽早使高丽臣服,让自己捞回一个圣明帝王应有的面子,杨广就感到很满意了。更何况一路上亲眼看见那么多士兵不顾砍头的危险纷纷逃亡,更让他这个南征北战的皇帝对隋军的真实战斗力有了一个比较理性的评估。假如真的跟高丽决战,是否能踏平这个强悍的小国,是否真能把高元手到擒来,其实杨广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所以,面对高元那份辞真意切的降表,杨广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他的投降,并即刻传令来护儿班师回朝。
  
  三征高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落下了帷幕。
  杨广和他的隋帝国终于取得了一个聊胜于无的、自欺欺人的、充满虚幻和自慰色彩的所谓“胜利”。
  对隋帝国的许多将领来讲,这种阿Q式的胜利让他们感到极为难堪。
  不,是让他们觉得万分耻辱!
  一征高丽大败而回,二征高丽无果而终,三征高丽不了了之,这到底算哪门子事?!
  就在杨广明令来护儿班师的时候,老将来护儿就曾经想抗命不遵、自取平壤。(来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劳而无功,吾窃耻之!”《资治通鉴卷一八二•隋纪六》)虽然来护儿最后还是被部下劝服,悻悻然班师回朝,但三征高丽最终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人有理由为之伤心扼腕。
  
  大业十年八月初四,杨广从怀远班师。大军行至邯郸(今河北邯郸市)时,当地变民首领杨公卿突然率八千部众袭击禁军后卫第八队,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抢走了四十二匹膘肥体壮的上等御马。
  此次遭袭虽然没有对杨广造成威胁,却在杨广心中投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今的大隋天下到底有多少反贼?!
  
  没有人数得清几年来隋帝国到底爆发了多少叛乱、冒出了多少反贼,唯一能描述事实的说法只能是——数不胜数。
  自杨玄感起兵后,新一轮的农民大起义数量更大、范围更广,几乎到了无郡不乱、无处不反的地步。
  下面我们就罗列一张清单。这张清单很长,而且仍然是不完全统计,不耐烦的读者大可以一跳而过:
  大业九年七月,余杭(今浙江杭州市)人刘元进、梁郡(今河南商丘市)人韩相国各自起兵响应杨玄感。刘元进部众数万,进据吴郡(今江苏苏州市),自立为天子、设置百官;韩相国部众十余万,被杨玄感任命为河南道元帅。
  八月,吴郡人朱燮、晋陵(今江苏常州市)人管崇起兵,共推刘元进为主,随后皆任尚书仆射,有部众十万,屡破隋兵。同月,信安(今广东高要县)人陈瑱起兵,部众三万,攻占郡城。
  九月,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市西南)人彭孝才起兵,济阴(今山东曹县西北)人吴海流起兵,苍梧(今广西梧州市)人梁慧尚起兵,东阳(今浙江金华)人李三儿、向但子起兵。
  十月,东郡(今河南滑县东)人吕明星起兵。
  十二月,唐县(今河北唐县南)人宋子贤,自称弥勒佛下生,聚众举行“无遮大会”,准备起兵袭击路经此地的杨广,后来事泄被杀。同月,扶风(今陕西凤翔县)一个叫向海明的和尚亦自称弥勒出世,率数万部众起事,随后称帝,改元白乌。
  日后声势浩大的杜伏威、辅公祏起义也是发生在这个月。杜伏威是章丘(今山东章丘市)人,辅公祏是临济(今山东章丘西北)人,二人是刎颈之交。杜伏威时年才十六岁,但勇猛异常,出战必定在前,撤退必定殿后,所以被部众推举为首领。杜伏威自称将军,率部转战淮南,先后吞并了另外两支变军苗海潮和赵破陈的部众,声势大阵,随即进逼江都,大破江都留守宋颢的部队。
  大业十年二月,扶风人唐弼起兵,自称唐王,立李弘芝为帝,有部众十万人。
  四月,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张大虎起兵。
  五月,延安(今陕西延安市)人刘迦论与匈奴人结盟,自称皇王,改元大世,有部众十万人。
  六月,建安(今福建建瓯市)人郑文雅、林宝护起兵,部众三万,攻占郡城。
  十一月,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人司马长安起兵,攻占郡城。同月,离石(今山西离石县)的匈奴部落酋长刘苗王聚众起事,自称皇帝,部众数万人,大破前来围剿的隋军。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二月,上谷(今河北易县)人王须拔起兵,称“漫天王”,国号燕;另一变民首领魏刀儿,号“历山飞”;各有部众十余万,北联东突厥,转战于燕赵地区(今山西、河北等地)。
  ……
  
  够了。
  不需要再罗列了。
  这个刚刚取得统一还不到三十年的大隋帝国如今已然分崩离析。
  大业初年那个“社会稳定、民生富庶、四海升平、万邦来朝”的所谓盛世早已经荡然无存!
  仿佛只在转眼之间,隋炀帝杨广就驾着他的帝国马车从大业的巅峰一头坠入黑暗的深渊。
  可这一切并未引起杨广的充分警觉。
  他依然自信满满地认为,遍布隋帝国的这一群群由泥腿子组成的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一时猖獗,不用几年就会被官军荡平剿灭。
  所以,煌煌大业仍将一如既往地向前推进,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大业十年十月底,杨广刚回到西京长安就迫不及待地发布了一道诏书,命令已经向隋朝投降的高元按照臣藩之礼入朝觐见。
  为了征服高丽而损失惨重的这个大隋天子需要一点最起码的补偿。
  哪怕纯粹是精神上的。
  然而,让杨广大失所望的是——高元一点反应也没有。
  杨广在长安苦等多日,不用说高元,最后连一根高丽人的毛也没见着。
  诈降。又见诈降!为何我的人生总见诈降?!
  杨广恼羞成怒。杨广严重失衡。杨广几欲喷血。最后杨广说——老子要四征高丽!
  谁也别拦着我!
  
  是的。杨广说他要四征高丽。
  即便不能证明自己可以,他也要证明自己不可以。
  然而,不管可不可以,杨广什么也证明不了了。
  倒不是说有谁拦着他。
  谁敢拦一个精神严重失衡的、愤怒得要喷血的、永远说一不二的骄狂帝王呢?!
  其实——是命运拦住了他。
  是空空如也的国库拦住了他。
  是大隋帝国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无情现实拦住了他。
  因为帝国再也没有那份雄厚的国力去为杨广提供一百万军队及其所需的物资和粮饷了。
  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杨广郁闷难当。
  为了消除自己的郁闷,杨广决定北巡——第三次北巡。
  四征高丽的钱花不起,三次北巡的钱他还是花得起的。
  大业十一年八月初五,杨广向帝国的北部边境出发了。
  此时的杨广并不知道,一场比三征高丽的失败更让他难以想象的噩梦正悄悄匍匐在道路的前方。
  准确地说,它匍匐在雁门郡……
  
  
  
  
  
  (第一章完;第二章《帝国的崩溃》待续)

5588 2009-03-30 21:58
四征高丽的想法我支持!

天空中的雪 2009-03-31 09:47
杨广实属是为自己的脸面在打朝鲜,已经不在乎自己黎民百姓的生计!四征高丽,那只是心中的意愿。

倾听田野的风 2009-03-31 13:48
(续前)
                          
                          
                        第三章 帝国的崩溃
   
  一 惊魂三十三天
  
  秋天的塞北高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盛大的天子车队浩浩荡荡向北而行,连绵不绝的各色旌旗在朔风中猎猎招展。
  一只孤傲的苍鹰在低空中无声盘旋。绕了几圈后,它忽然投下莫名而惊惶的一瞥,振起羽翼向远方天际急急掠去。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八月十二日,天子车队缓缓抵达雁门郡(今山西代县);齐王杨暕率后卫部队驻扎嵉县(今代县南嵉阳镇)。
  此时,雁门以北的大地正滚过一阵剧烈的颤栗。
  那是铁蹄践踏下的颤栗。
  四天前,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已经率领数十万精锐骑兵从塞外呼啸南下,此刻正风驰电掣地朝雁门扑来。
  他的目标是——杀死杨广。
  
  东突厥数十年来一直向隋王朝称臣纳贡,为何此际会突然反目?
  一切都要话说从头。
  突厥是南北朝晚叶继匈奴和柔然之后崛起于漠北的一个游牧民族,在北魏分裂(东魏、西魏)时代逐渐强盛。公元六世纪中叶,亦即东魏、西魏演化为北齐、北周的初年,突厥攻灭了残存的柔然,尽据漠北之地,建立了纵横数千里的突厥汗国。其时北齐与北周连年征战、攻伐不已,遂争相臣服突厥、引为奥援,并倾尽库藏以为岁奉。突厥左右逢源,尽得渔翁之利。所以当时的佗钵可汗日益骄狂,时常对左右言:“我在南两儿常孝顺,何患贫也!”(《隋书•北狄列传》)
  北齐北周末年,突厥达于强盛,佗钵可汗因幅员过于广阔而将突厥分为东、西二部,分而治之。至隋朝初年,突厥内部因权力之争而演变为四可汗分治之局。开皇三年(公元583年),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发兵四十万大举入寇。隋文帝杨坚发兵迎击,一边大破沙钵略,一边又由凉州出兵击败西面的阿波可汗,并采纳长孙晟提出的远交近攻之策,分化离间突厥各部,使其相互攻击、不断内耗。从此突厥正式分裂为沙钵略的东突厥和阿波等人的西突厥,东、西二部长期武力相向、兵戈不息。
  为了对付西突厥和东面的契丹,东突厥的沙钵略可汗不得不于开皇四年(公元584年)向隋朝请和,并在隋朝的支持下击败阿波和契丹,遂卑辞上表、称藩于隋,并每岁朝贡。开皇七年(公元587年)沙钵略可汗卒,传位于其弟处罗侯,是为叶护可汗。处罗侯勇武过人,即位不久便发兵西征,大破西突厥,生擒阿波可汗,但在随后的征战中受箭伤而亡。国人拥立沙钵略之子雍虞闾继位,是为都蓝可汗。汗位让雍虞闾坐了,处罗侯的儿子染干(号突利可汗)难免心生不满,遂暗中与隋朝交结修好。
  其后都蓝可汗与突利可汗相继上表请婚,欲迎娶隋公主。由于都蓝可汗为人反复多诈,熟悉突厥事务的长孙晟再次劝杨坚趁机离间,允突利所请而拒绝都蓝。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杨坚以宗室女安义公主下嫁突利,礼仪甚隆,并让突利从漠北迁移到靠近隋朝边境的南部地区,以此制约和防范都蓝可汗。都蓝大怒,遂与隋朝断交,并联合西突厥进攻突利可汗,大破之,迫使其逃亡长安。隋文帝即命长孙晟率兵护送突利可汗出塞反击,击破都蓝可汗和西突厥,都蓝北走,被部下所杀,突厥兵民纷纷归附突利可汗。隋文帝改赐其名为“启民可汗”,并为他在夏州和胜州之间开辟了一块防区和畜牧之地。时安义公主卒,隋朝复以宗室女义成公主嫁启民可汗。
  启民可汗感激涕零,于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上表谢恩,说:“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资治通鉴》卷一七九•隋纪三)
  仁寿三年(公元603年),西突厥内部爆发叛乱,其主步迦可汗亡奔吐谷浑,士卒与民众尽数降于东突厥。启民可汗从此岁岁来朝,终身以臣藩之礼恭谨事隋。
  大业五年(公元609年),启民可汗卒,其子咄吉继位。
  这个叫阿室那咄吉的人,就是此刻率兵南下欲置杨广于死地的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自即位之后,事奉隋朝远不似启民可汗那么恭谨。长年经略西域的裴矩遂向隋炀帝杨广再度献上离间之策,仍旧以当年对付都蓝可汗的办法对付始毕可汗,亦即以宗室女嫁给其弟阿室那叱吉,然后封他为南面可汗,以此牵制始毕可汗。杨广依计而行,不料阿室那叱吉丝毫没有他父亲当年的胆量,根本不敢接受隋朝的赐婚。始毕可汗得知此事之后,遂开始策划脱离隋朝,成为独立的突厥可汗。
  为了削弱始毕可汗的力量,裴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以贸易之名将始毕可汗的一个极富谋略的心腹大臣史蜀胡悉诱杀于马邑(今山西朔州市),并遣使对始毕可汗说:“史蜀胡悉背叛可汗前来投降,我已为你把他斩杀。”
  始毕可汗很清楚史蜀胡悉是怎么死的。
  他也知道他和隋朝的关系已经走到了破裂的边缘。
  杨广和裴矩君臣的险恶用心与不择手段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自此之后,始毕可汗断然撕破脸面,不再向隋朝称臣纳贡。
  大业七年后,隋朝国内叛乱蜂起,国力大为削弱,始毕可汗遂生出颠覆隋朝天下的野心。
  几年来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时机。
  大业十一年八月,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八月十三日,也就是杨广到达雁门的第二天,始毕可汗的数十万铁骑就已将雁门团团包围。隋朝君臣惊恐万状,随驾的文武百官开始手忙脚乱地组织防御,命人拆卸民宅的木石修筑城防工事,同时布署军队防守四面城门。
  但形势是严峻的。
  雁门城中的军民总计有十五万人。从人数上来讲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可关键的问题是——城中囤积的粮食只够食用二十天。
  也就是说,如果援兵不能在二十天内到达,那么这十五万人、包括朝廷的衮衮诸公、隋朝的宗室成员、甚至包括天子杨广本人,都会被活活饿死、或者成为突厥人的刀下之鬼。
  突厥人的攻势异常凌厉,短短几天便把雁门郡下辖的四十一座城池攻克了三十九座,只剩下杨广所在的雁门和齐王杨暕驻守的嵉县,彻底扫清了雁门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的一切外援。随后,突厥人才开始集中兵力猛攻雁门。战斗十分激烈,一支流箭甚至“嗖”的一声射到了杨广面前,只差几步就把他射了个对穿。
  那一瞬间杨广心胆俱裂。
  刻意维系了大半生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轰然坍塌,杨广一把抱住他的幼子赵王杨杲纵声大哭。
  那几天,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天子那异常红肿的双目和惊魂未定的眼神。
  权力和地位并不能使人免于恐惧和软弱。
  尤其是在死神面前,一个皇帝的恐惧和一个平民的恐惧大抵相去不远;而由于各种外在包装的刹那脱落,使得一个天子的软弱看上去通常要比一个草民的软弱更为不堪。
  死神面前人人平等——这似乎是上天在创造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时唯一显得公平的地方。
  
  面对突厥人夜以继日的进攻,宇文述担心城池随时可能陷落,于是劝杨广挑选数千精锐骑兵拼死突围。可他的提议却遭到了多数人的反对。纳言苏威说:“守城,我们的力量绰绰有余,而骑兵野战却是突厥人之所长。陛下是万乘之君,怎么能轻举妄动?”
  民部尚书樊子盖也认为:应该坚守城池,摧折突厥人的锐气,然后紧急征调四方勤王之师前来增援。
  除此之外,樊子盖还提了一条建议。
  这条建议直接触及了当下最敏感的一个政治话题,以至于杨广乍一听就有些冒火。樊子盖说:“陛下应该亲自抚慰将士,告谕他们不再征伐辽东,并高悬重赏,如此自必人人奋发,何愁不能击退突厥?!”
  四征高丽本来没人敢拦。可现在时机太好了,大臣们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在场的内史侍郎萧瑀(萧皇后之弟)赶紧补充说:“按突厥人的风俗,可贺敦(可汗的后妃)可以参预军事决策,依臣之见,应即刻遣使将陛下的处境告诉义成公主,就算没什么帮助,反正也不会有何损失。现在的问题在于:将士们普遍担忧,一旦解除了突厥的威胁,又必须去征伐高丽。倘若陛下公开宣布赦免高丽,晓谕将士一意对付突厥,则军心稳定,势必奋勇作战。”萧瑀话音刚落,天子近臣虞世基等人也连忙随声附和。
  这帮人是拐着弯儿在劝谏哪!
  不,岂止是劝谏,他们这简直是借突厥人的刀在要挟朕啊!杨广愤怒地想,明知道等国库殷实一点朕就会再征高丽,就在这节骨眼上来了这么一手。他奶奶的,守雁门和征高丽有必然联系吗?难道不放弃征高丽,这雁门就没法守了?天底下有这么当臣子的吗?一看敌人把刀架到天子脖子上,就跟天子讲条件、做交易?这算是他奶奶的哪一门臣子?!
  杨广虽然很生气,可他无能为力。
  因为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没得选。
  交易就交易吧,杨广想,等朕离开了这该死的雁门,到时候征不征高丽还不是朕一句话?!
  最后杨广点了点头,并即刻走到第一线视察和慰问将士,在宣布赦免高丽的同时又颁布命令:“凡守城有功者,无论平民还是士卒,一律直升六品,并赏赐绸缎一百匹;六品以上官员则依序晋级。”诏命一下,士众欢呼雀跃,军心大振。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突厥日夜猛攻,城中军民伤亡惨重,但雁门却依然顽强屹立。
  
  城池一时半会是攻不破的,要命的是——仓库的粮食在急剧锐减之中。
  吃一天就少一天。
  虽然实行了压缩配给,但是剩下的粮食和剩下的日子都已经屈指可数了。
  形势万分危急。可突厥人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传令四方勤王的诏书又很难送出去。怎么办?
  所有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十天,依旧一筹莫展。
  到了第十一天,杨广大腿一拍,终于有了主意。
  八月二十四日,数百根浮木被抛到流经雁门的汾水河上,并迅速顺流而下,漂向下游的各个郡县。
  每一根浮木上都绑着一道用黄帛写就的诏书——勤王诏。
  随后的日子里,各郡县长官相继接获诏书,纷纷募兵奔赴急难。
  在各郡应征勤王的队伍中,屯卫将军云定兴手下一个十六岁的小兵给他献了一计。
  这一计事后被证明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这个小兵建议队伍大量携带军旗和战鼓,然后大张旗鼓设置疑兵,借此迷惑敌人、制造恐慌。他说:“始毕可汗胆敢以举国之师包围天子,必定认为我们仓促之间不能及时救援。所以我们应该大张军容,白天令数十里幡旗绵延相续,夜晚则钲鼓齐鸣,让敌人以为我方援军已大量集结,势必闻风而遁。否则敌众我寡,万一突厥倾巢来攻,我们必定难以抵挡。”
  云定兴觉得有道理,欣然采纳了这个十六岁小兵的建议。
  这个小兵就是李世民。
  这是史书有载的李世民在隋末历史大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
  身份虽然有点卑微,但做为一个即将在几年后纵横天下的军事统帅,其胚胎与雏形在此刻已然隐约可辨。
  
  杨广除了浮木传诏外,还按照大臣们的建议,派遣密使从小道潜行至突厥王庭,向义成公主求救。义成公主立即修书一封送给前线的始毕可汗,上面写着:北方边境告急!
  始毕可汗半信半疑,但是连日来已经不断有侦察兵回报——隋朝东都及各郡援军已大量集结,并正往雁门方向迅速移动,前锋已抵达忻口(今山西忻州市忻口镇)。
  最佳战机已经错过了,再拖下去凶多吉少。
  大业十一年九月十五日,始毕可汗不得不命令军队即日解围、全线后撤。
  杨广如释重负,立刻派出两千骑兵一路尾追,在马邑攻击并俘虏了两千多名突厥的老弱残兵,总算勉强出了一口恶气。
  突厥人撤退的那天,城中的粮食也基本告罄了。
  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悬!
  
  雁门惊魂三十三天。
  杨广好似去鬼门关走了一趟。
  和死神的这次亲密接触给杨广留下了极其痛苦的记忆和相当不愉快的生命体验。
  本来从大业八年起杨广就得了失眠症,自这场“雁门惊魂”后他更是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每晚必须由一群美女为他揉搓按摩才能勉强入睡。
  不知道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杨广会不会屡屡坠入这样的梦境——
  他茕然一身、披头散发地奔跑在一条悬空的栈道上,左边是寒冰,右边是烈焰,后面是一群面目狰狞的人挥舞着刀剑在拼命追赶。
  杨广没命地奔跑。而栈道一直在猛烈地摇晃。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有一群人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目光如刀、面色如铁。他们看上去很面熟,可杨广无论如何就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最后杨广的脖颈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即将窒息的一刹那,杨广大叫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
  
  如果杨广曾经做过这样的梦,那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不是梦。
  这是现实。
  两年多后在江都离宫,虽然没有寒冰和烈焰,但确有一群“熟人”站在他的面前,然后用一条白绫勒住了他的脖子。
  白绫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最后杨广停止了呼吸。
  他再也没能大叫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
  
  
  
  
  
  
  (未完待续)           

倾听田野的风 2009-04-01 09:03
           第三章 帝国的崩溃
     
  二 天下无贼
  
  大业十一年十月三日,杨广回到了东都。
  一回来杨广就做了三件事情——“兑现”他在雁门所做的承诺。
  第一件事是赏赐将士。
  可天子的赏赐不但没有引来将士们的感激和欢呼,反而招致一片怒骂。
  因为天子的出手异常吝啬,完全背弃了当初的诺言。豁出性命守卫雁门的将士有一万七千人,最后获得功勋的只有一千五百人,此外,官阶的封赏也比原来说好的低了很多,物质上的赏赐则连影子都没有。樊子盖坚持劝谏,认为天子不能不讲诚信。杨广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你是想收买人心吗?”樊子盖吓得面无人色,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第二件事是关于高丽。
  天子同样出尔反尔,公开在朝会上兴致勃勃地提出了四征高丽的计划,令朝野上下瞠目结舌。
  第三件事是秋后算帐。
  天子要跟大臣们算帐——身为大隋臣子,竟敢在危急关头强迫天子与他们进行交易,这笔帐岂能不算?!
  为了杀一儆百,杨广只单独拎出了一个人。
  国舅爷萧瑀。
  杨广对文武百官说:“突厥狂妄悖逆,能有什么作为?当初突厥围困雁门,只因未能及时解围,萧瑀就吓得不成样子,有失人臣体统,朕绝不宽恕!”
  当天萧瑀就被贬为河池(今陕西凤县)太守,逐出了朝廷。
  就是这个萧瑀,日后成了大唐开国的民部尚书、高祖李渊的心腹重臣,封宋国公;至太宗时代更是位居宰辅,官任尚书左仆射。李世民给他的评价是:“此人不可以厚利诱之,不可以刑戮惧之,真社稷臣也!”并曾赐一句古诗给他,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萧瑀与长孙无忌等人的画像被并列悬挂在凌烟阁,成为历史上著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正月初一,杨广在东都举行新年朝贺,天下有二十余郡的元旦贺使缺席。
  原因无非是两个:要么郡城已落入变民之手,要么是特使在中途被变民所杀。
  这是隋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杨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派遣十二路招讨使分赴各地,负责征调军队镇压叛乱。
  到了五月,杨广在朝会上向大臣们询问叛乱的情形。宇文述说:“渐渐少了。”杨广问:“比以前少多少?”宇文述说:“还不到十分之一。”杨广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
  纳言苏威垂下目光,悄悄把身子挪到了柱后。
  杨广瞥了一眼,闷声喊道:“苏威,你来回答。”
  苏威硬着头皮走了上来,说:“此事非臣主管,臣确实不知,只知道……忧患在逐渐迫近。”
  杨广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苏威看了一眼宇文述,又看了看皇帝和其他人。他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就没人跟皇帝说实话了。
  但是说实话需要付出代价。
  老臣苏威今天就决意承担这个代价。
  “从前叛贼据有长白山(距洛阳570公里),而今却近在汜水(距洛阳65公里),皇上,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苏威看了看皇帝,又说:“况且往日的租赋丁役,而今都无处征收,这难道不意味着百姓都变成盗匪了吗?据臣所知,最近各地奏报的叛乱情形多不属实,致使朝廷失去正确判断,所以不能及时剪除。再者,皇上当初在雁门曾经许诺不征辽东,而今却再度征发兵粮,如此,叛乱又怎能止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威的最后这句话严重惹恼了杨广,以至于他前面说的那些全部被杨广当成了耳旁风。
  进谏是一门精妙的艺术,并不仅仅是“忠心”二字所能概括。
  可惜老臣苏威不善此道。
  杨广一言不发,立刻站起身拂袖而去。
  当天的朝会就此不欢而散。
  
  五月初五端阳节,文武百官纷纷送上各种奇珍异宝向皇帝献媚,惟独苏威送了一本《尚书》。他在朝中的政敌立刻抓住把柄向皇帝告状,说:“《尚书》中有‘五子之歌’,说的都是夏朝君主太康如何荒唐暴虐、宴游无度,导致社稷倾圮、家国丧亡之事,苏威这是借此在影射皇上,其意大为不逊啊!”
  杨广心中的怒火开始沸腾。
  既然你苏威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朕就帮你提一提!杨广随即召见苏威,让他就四征高丽一事提出计划。
  那天杨广一直盯着苏威那张忧国忧民的老脸,眼中充满了挑衅和揶揄。
  苏威没有躲避。
  他不卑不亢地提出了他的“计划”:“此次东征,臣以为不必调动正规军,只要赦免天下盗匪,一夜之间便可得数十万人。派他们去东征最合适,这些人喜于免罪,必争先立功,高丽自可灭亡!”
  此言一出,杨广仿佛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张脸立刻涨得像猪肝。他故意拿高丽的事情为难苏威,目的就是想看苏威的笑话,看看他是怎样的无计可施和进退两难,没承想反倒被他用揶揄的口气结结实实嘲弄了一把!真是让杨广恼羞成怒。
  此外,杨广恼怒的还不仅仅是苏威回答问题的态度,而是他回答问题的方式。前几天问他盗匪的情况他偏偏拿高丽说事,现在问他高丽他就拿“数十万”盗匪来抬杠。天下的盗匪有那么多吗?数十万?!怎么从来没人跟朕提过?如果天下真有那么多盗匪,朕还能稳稳当当坐在这金銮殿上吗?你苏威分明就是危言耸听、信口雌黄!你是想借盗匪来吓朕,好让朕放弃东征是吧?告诉你,门都没有!
  当天的廷对又闹得很不愉快。皇帝满脸怒容一言不发,苏威只好怏怏告退。苏威一走,御史大夫裴蕴马上向皇帝奏称:“苏威此言大为不逊,天下哪有那么多盗贼?!”
  “这个糟老头,一肚子诡诈!”杨广咬牙切齿,“想拿盗匪来威胁我,我恨不得赏他几个大嘴巴子!念在他是开国老臣,并且……”杨广故意顿了顿,接着说,“并且无甚重大过失,且再忍忍他吧。”
  裴蕴一听就明白了。天子要苏威的“过失”,那还不是小事一桩?!裴蕴随即唆使一个叫张行本的河南平民状告苏威,说:“苏威当初在高阳(今河北定州市)选拔官吏时,曾经滥授职务;还有,苏威怕突厥人怕到了骨子里,雁门围解之后竟然连东都都不敢回,力劝皇上回西京,实在有失大臣风范。”
  裴蕴设计的此次诬陷其实很不高明,其告状者的身份和告状辞都破绽百出。试想,一个河南的小老百姓凭什么论断苏威在高阳有过“滥授职务”的行为,他的标准是什么?证据在哪里?再者,雁门围解后苏威劝谏皇帝回西京的事情,他一个布衣张行本凭什么知道?就算知道,一个当朝宰辅向皇帝劝谏也是属于份内之责,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平头百姓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
  可见裴蕴陷害同僚的手段实在有够粗糙和低级。
  但是这无关紧要。
  因为天子杨广要的就只是一个借口,管它粗不粗糙!
  杨广即刻命有关部门对苏威立案审查,结果当然是“有罪”。于是杨广下诏历数其罪,然后将苏威贬为庶民。一个月后,又有人上疏指控苏威与突厥人暗中勾结、图谋反叛。杨广命裴蕴调查,结果自不待言,苏威谋反罪名成立,被裴蕴宣判死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威百口莫辩,只好向天子磕头谢罪,并且磕得满头是血。
  这下杨广终于满意了,命人将他释放,说:“暂时还不忍心杀他。”随后将苏威子孙三代的官爵全部罢黜,贬为庶民。
  
  大业十二年,四方叛乱愈演愈烈,帝国的现状令人触目惊心。隋王朝上至宰辅、下至黎庶都对此心知肚明,但是却无人敢言。因为天子杨广宁可相信他的宠臣宇文述说的是实话——天下的盗贼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了。
  换句话说,天子杨广宁可相信天下无贼。
  这年初秋,在隋帝国上空漫天飞舞的坏消息一条也没有飞进杨广的耳朵。
  杨广只听见了一则好消息——一则令他龙颜大悦的好消息。
  当初被杨玄感烧毁的几千只龙舟又全部造好了。
  而且第二代龙舟的规模比第一代更大、装饰更为豪华。
  杨广很高兴。
  自从大业八年东征高丽以来已经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善于察言观色的宇文述马上劝他去江南散散心。杨广觉得有道理,当即宣布暂缓东征,择日南巡、三下江都!
  一些有良知的官员再也不忍心保持沉默了。
  右候卫大将军赵才第一个站出来劝谏:“今百姓疲劳,国库空虚,盗贼蜂起,政令不行,愿陛下早回西京,安抚万民!”
  杨广的回答是不由分说地把赵才扔进了监狱。
  建节尉任宗第二个站出来劝谏,当天就在朝堂上被乱棍打死。
  这一年七月十日,规模庞大、盛况空前的龙舟队第三次从东都洛阳出发了。
  龙舟刚刚行至建国门,第三个不怕死的劝谏者又站了出来,他叫崔民象,是一个从九品的奉信郎。崔民象向天子奉上谏书,开头第一句就是:“今盗贼充斥……”杨广二话不说,立即命人撕裂他的嘴巴,然后斩杀。
  龙舟行至汜水,又一个九品的奉信郎王爱仁再次劝谏天子停止南巡、西返长安,杨广又砍了他,继续前行。
  龙舟行至梁郡(今河南商丘市),当地百姓联名上书,说:“陛下若执意南巡江都,天下将不再为陛下所有!”杨广勃然大怒,命人将他们全部砍杀。
  后来就再也没人敢阻拦了,杨广乘坐的龙舟终于一帆风顺地驶向了江都。
  离开洛阳时,意兴飞扬的杨广曾作诗向后宫嫔妃告别,其中一句是: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江都一直是杨广魂牵梦绕的地方,是他灵魂的故乡,所以他希望江都能够消除他的疲惫、抚平他的焦虑、疗治他的创伤,成为他生命中又一个崭新的起点。
  可此时的杨广并不知道,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到洛阳。
  他并不知道,美丽的江都即将成为埋葬一切的终点。
  
  公元616年,杨广的眼中天下无贼。
  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他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无论是他个人的、还是整个帝国的死亡。
  杨广就这么心花怒放地乘坐着他的豪华龙舟、一帆风顺地驶向了公元618年——驶向那个“万物终结”的春天……
  
  
  
  
  
  
  (未完待续)

浩山 2009-04-01 11:51
"说实话需要付出代价"看来是万古不变的真理啊,
只是环境不同,付出的代价大小不同罢了。
说话是得讲艺术呵,
斑竹真是好文采!

天空中的雪 2009-04-01 16:08
政治是很黑暗的,像苏威那样的做法。第一达不到目的。第二也保护不了自己。杨广已经是个混蛋,叫我想起了殷纣王。残暴.混涌无道!!!!

5588 2009-04-01 18:49
呵呵,期待精彩下文!快!

天空中的雪 2009-04-02 11:26
今天为何没有下文。请楼主关注!!!!

倾听田野的风 2009-04-03 18:02
(续前)
                              
                              
                       第三章 帝国的崩溃
       
  三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李密觉得自己像一条船。
  一条破船。
  几年来他一直像一条破船一样在隋朝末年的怒海狂涛中漂泊。
  他先是投奔了郝孝德。可郝孝德当他是蹭饭的家伙,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
  李密又投奔了王薄。王薄对他倒还客气,可一直把他当客人。虽然好吃好喝伺候,却始终让他在一边凉快着。
  李密很郁闷——要想参预山寨决策,论资排辈,少说也要等上一百年。
  郁闷的李密只好下山继续漂泊。由于身无分文,一路上只能以剥树皮、挖草根为生。后来再也走不动了,李密就在淮阳郡(今河南淮阳县)的一个小山沟里落脚,改名“刘智远”,教几个农村孩子读书识字,勉强籍此糊口。就这么过了几个月,郁郁不得志的李密写下了一首五言诗,借以抒发自己年华虚度、壮志未酬的痛苦和失落。诗的最后几句是:“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此诗既成,李密仰望苍穹,不觉悲从中来、泣下沾襟。
  自古以来的英雄,早年往往命途多蹇、潦倒失意。
  这似乎是历史和人生的铁律。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逆境是通往成功的必由之路。
  换句话说,逆境就像一个多功能容器,它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所有人都往里面装,然后迅速杀灭大量冒牌的有才之士和有志青年,培育剩下那些吃苦耐劳抗击打的人,最终孵化出一个货真价实的成功者。
  所以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不过话说回来,在“逆境牌”多功能孵化器完成最后一道工序之前,成功者往往会自我怀疑——怀疑自己也是千千万万冒牌的有志青年之一。
  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这个孵化器制造一个成功者需要多长时间。
  所以他会等得很难受、等得越来越怀疑自己。
  比如现在的李密就在诗中流露出了这样的难受和怀疑。
  与此同时,李密的这首“反诗”也迅速引起了乡民的怀疑,所以马上有人到淮阳太守那里告了密。官府立刻发兵,李密只好再度逃亡。
  走投无路的李密最后逃到雍丘(今河南杞县),想投靠他的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丘君明一看是李密,顿时吓了一大跳。这个大舅子眼下可是朝廷追捕的要犯、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丧门星哪!谁要是敢窝藏他,谁立马仕途玩完、脑袋搬家!丘君明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把他送到一个密友王季才那里。所幸王季才是一个侠肝义胆之士,一向敬佩英雄豪杰,所以不但欣然收留,还把女儿嫁给了李密。
  李密捡了一条命,又意外地捡了一个老婆,黑暗的命运似乎开始露出一线曙光。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个告密者,李密很可能就会在这雍丘地界上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倒插门女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庸度日、直至终老。
  但是逆境没有放过他。
  准确地说,逆境早已把他锁定为下一个孵化的对象。
  所以李密还没度完蜜月,又一场灾难就接踵而至了。
  
  早在李密前脚刚刚踏上雍丘县界,丘君明的堂侄丘怀义后脚就马不停蹄地跑到朝廷告密了。杨广颁下一道敕书,命丘怀义用最快的速度交到梁郡通守杨汪手上,命他逮捕李密。杨汪接获敕令,立刻率兵包围了王季才家。
  这一次李密似乎在劫难逃。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官兵居然扑了一个空。
  因为李密这天恰好出门,无意中躲过了一劫。
  可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无所获的官兵一怒之下,把王季才一家和县令丘君明一家全部砍杀,鸡犬不留。
  几十口人一瞬间全都成了李密的替死鬼。
  李密悲愤交加,再次踏上漫漫的流亡路……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李密这条怒海狂涛中的破船,再一次失去了生命的方向。
  在一次又一次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中,绝望的李密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一条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
  所以,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坚定不疑的方向。
  李密把历尽沧桑的目光投向帝国的四面八方,开始在隋朝末年弥漫的烽烟与熊熊的战火中重新寻找……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叫瓦岗。
  
  瓦岗寨的变民首领翟让本来是东郡(今河南滑县)的一个法官(法曹)。
  可有一天这个翟法官自己却犯了罪。
  而且是死罪,被关在监狱里等候处斩。
  一个叫黄君汉的狱吏向来很仰慕翟让,于是半夜摸到他的牢房对他说:“翟法司,如今的天意民心皆已彰显,眼看就要改朝换代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等死?!”
  翟让又惊又喜,马上从地上跳起来,说:“翟让已是圈中待宰的猪羊,是生是死,全在黄先生手上。”
  黄君汉打开翟让的枷锁脚镣,亲自把他送出了监狱。翟让感激涕零,不停地叩首:“翟让万幸,蒙先生再造之恩!可我走了,先生怎么办?”
  黄君汉大怒:“本以为公是大丈夫,可以拯救天下苍生之命,所以我才冒死营救,怎么反而跟小儿女一样哭哭啼啼?你只管逃命吧,不用担心我。”
  翟让就这么逃离了近在咫尺的死神魔爪,一直逃到瓦岗(今河南滑县南),约在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左右聚众拉起了反旗。附近变民纷纷来附,部众很快发展到一万多人。在归附的人中,有两个勇猛过人的少年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瞩目,并在短短几年后迅速成长为隋末唐初叱咤风云的人物。
  其中一个叫单雄信。还有一个叫徐世勣。
  
  投奔瓦岗的这一年,徐世勣年仅十七岁。他祖籍离狐(今山东荷泽西北),后迁居卫南(今河南滑县东),字懋功,所以很多人也叫他徐懋功。他是个富豪子弟,史称其“家多僮仆,积粟数千钟,与其父皆好惠施,拯济贫乏,不问亲疏”。(《旧唐书•李勣传》)
  很显然,这样一个家境富裕、乐善好施的少年投身起义,绝不是迫于生计,而纯粹是为了实现他的人生抱负和自我价值。
  这样一种高起点决定了少年徐世勣要远比那些只知道抢粮、抢地盘的人拥有更为广阔的舞台、以及更为远大的发展空间。
  他后来的生命历程及其一生的辉煌功业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武德初年他归附唐高祖李渊,授黎州总管、上柱国、莱国公,并赐姓李,从此以李世勣之名行世。贞观初年徙封英国公,治并州十六年,政声卓著,战绩显赫,多次大败突厥,成为大唐帝国防御突厥南下的一道坚实屏障,被李世民誉为国之长城,后随李世民远征高丽,亦多建战功;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历事高祖、太宗、高宗三朝,最后官至尚书左仆射、司空。
  高宗即位后,为避李世民讳,改其名为李勣;高宗总章元年(公元668年),已逾古稀之年的李勣仍然亲率大军远征高丽,并将其彻底平灭;次年病殁,高宗为之举哀,辍朝七日,并赠太尉、扬州大都督、谥号“贞武”。
  
  李密循着生命的新方向来到瓦岗,可他一来就傻眼了。
  因为这里横行着一大群草头王,让他吃不准究竟要把自己的未来押在哪一杆旗帜上。
  除了翟让之外,这里还有外黄(今河南民权县西北)人王当仁、济阳(今河南南考县东北)人王伯当、韦城人周文举、雍丘人李公逸等等,个个牛皮烘烘、眼高于顶。李密忙忙碌碌地穿梭于这群牛人之间,苦口婆心地向他们讲解“削平群雄、一统天下”的大计,可这帮牛人基本上都拿他当笑话,根本没人买他的帐。
  李密再度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他不知道“逆境牌”孵化器还要把他焖多久……
  可现在的李密已经相信,在他生命中来来去去的风中,总有一股是顺风。
  前提是必须坚定自己的方向。
  即便一再遭受蔑视和冷遇,他也绝不能再轻易改变。
  在李密的苦苦等待和坚持下,一则改变他命运的歌谣终于随风吹到了瓦岗。
  准确地说,这是一则政治歌谣,名叫《桃李章》。其大意是说杨氏终将灭亡,李氏终将兴起。
  瓦岗寨的这帮牛人不太相信一个读书人的什么天下大计,可他们却很容易相信民间流传的政治谣言。所以当他们一边回味着歌谣、再一边听李密畅谈大计的时候,这味道就越来越不一样了。
  将取杨氏天下的人——莫非就是这个姓李的家伙?!
  后来他们又听说了李密好几次大难不死的传奇故事,于是越看越觉得李密像是未来的帝王,对他的态度开始大为转变。
  李密的好运终于来了。
  
  通过这段时间对这些变民首领的仔细观察,李密已经牢牢锁定了一个人,决定将自己的未来与他的未来紧密捆绑。
  他就是翟让。
  李密觉得翟让是这帮牛人中实力最强的,而且麾下人才济济、极具发展潜力,于是便通过王伯当的引荐正式加入了翟让的阵营。刚一加盟李密就小小地露了一手。他向翟让献策并且亲自运作,很快就把瓦岗周边的多股小盗匪成功收编,给老板翟让送上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翟让喜出望外,顿生相见恨晚之感,开始让他参预山寨的决策。
  李密遂力劝翟让夺取天下。他说:“刘邦、项羽皆以布衣之身而成就帝王功业。如今主上昏庸无道、天下民怨沸腾,朝廷精锐之师尽丧于辽东、国家与突厥的关系也已全面恶化,而主上却仍巡游江南、委弃东都,此乃刘邦、项羽奋起之时也!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加之士马精良,足以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的灭亡指日可待!”
  翟让听完后笑了笑。他向李密道了声谢,然后说:“我们只是群盗而已,旦夕偷生于草莽之间,君之所言,非我所能及也!”
  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的差别是很大的。有的人富有天下,却仍然觉得事业不够大、功绩不够显赫、生命不够辉煌,所以仍然要努力奋斗、或者说使劲折腾。比如当今的隋朝天子杨广。而有的人只要在某块地盘上当老大,能对一群人发号施令,整天不愁吃不愁穿,并且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就心满意足了。比如眼下的瓦岗首领翟让。
  要让杨广当翟让,他会觉得比死还惨。
  要让翟让当杨广,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李密看着这个昔日的法官、曾经的死囚、眼下的草头王翟让,内心忽然感到无比失望。
  他没想到翟让居然是这么一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
  当今天下是一个英雄辈出、不进则退的时代,苟且偷安就意味着坐致失败,也无异于自取灭亡!
  自己能把未来绑在这种胸无大志的人身上吗?
  当然不能!
  差不多从这个时候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就跃入了李密的脑海。
  自立门户。
  一个堂堂的世家大族之后、帝国的一等爵蒲山公,难道一定要把自己的未来捆绑在别人身上吗?!
  李密的回答是——不。
  从现在起,李密决定自立门户。
  
  
  
  
  
  (未完待续)

浩山 2009-04-04 11:13
"对于一条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
  所以,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坚定不疑的方向"。

这句话应该成为名言,
它比过去的好多名言强多了。“逆境牌”孵化器这样的东西作者都能想出来,佩服!
因为佩服,读起作者的大作就很舒服。

jiangyu2572 2009-04-12 16:26
历史是一面镜子,能照出现在的进程。

jiangyu2572 2009-04-12 16:29
以前的怎么看不到呢,真的很精彩啊

jiangyu2572 2009-04-12 16:32
我们看到的只是后人对曾经的时光追忆吧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无法解开。

nmzysm 2009-04-20 17:23
俺也感觉,斑竹的文章《大明,纵欲年代》怎么没见了续啊,特别想念。
还有《如果这是宋史--三百年的沧桑与疑问》,希望看到继续更新啊。

jiangyu2572 2009-04-20 22:23
这么好看的文章就是更新速度太慢了,强烈要求速度!

五亭仙人 2010-03-28 11:31
楼主写这么多,辛苦啦。欣赏!可惜现在山庄不允许写连载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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