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地 |
2024-03-17 13:30 |
我们期待这一次能看到许多罕见的动物,实际上却跟我们的预料完全不同 ©大猫 1 夜探、夜观、夜巡,whatever,现在已经成了一种自然爱好者们常用的自然观察形式。很多兽类、两栖爬行类和鸟类中的大部分猫头鹰都是夜间活动,而且夜晚出没的动物有时候会出现在人类活动较少的路边,因此给了大家一些观察的机会。 我们也常会用夜间观察的方式,来对一个地方的生物多样性进行粗略的评估。虽然区系特征会导致不同地方动物的遇见率和种类有所差异,但多巡几晚上你大概能知道这地方动物水平咋样。 2021年在西双版纳拍到的飞鼠 ©巧巧 一般来说,保护到位的地方,动物遇见率高,而且怕人程度较低,保护烂的地方,动物一是看不到,二就算看到了远远的见人就跑。 比如在山西和顺,我们晚上过去沿着基地前的山团线夜巡,基本上走个10公里左右,狍子、狐狸包你能看到,狐狸看3~5只很正常,秋季也能看到狗獾和豹猫,兔子当然更多。如今修路了,这条路上基本上啥动物也看不到,但是到了豹乡田里,狍子依然是包你能看到的。 2019年在和顺拍到的狍子 ©猫盟 西北和青藏高原的动物情况非常好。去年我们在甘南-若尔盖夜巡,晚上不看个十来只毛冠鹿那就很不正常,当然斑羚、狐狸、鼯鼠这些也很多。像六盘山保护区里面,我们也可以看到林麝、狍子、猪獾、豹猫这些,但是林子太密基本看不清楚细节。 甘南阿夏保护区的毛冠鹿在人面前十分放松 ©大猫 华北比西北差一点,但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到。比如北京,这些年来晚上在山里看到动物的几率确实是提高了。十来年前夜巡最多看看青蛙、蛇这些两栖爬行类,但这两年我们夜巡时,豹猫、狗獾、猪獾、狍子、斑羚、果子狸都有所斩获。当然并非哪里都有,需要去远离城区的一些山区。 北京的斑羚 ©大猫 通常来说只要是在有天然植被或者环境的地方,晚上总能看到一些动物。但是在西双版纳勐腊县,按照心悦的总结就是:西双版纳就是个骗局。 2 因为我们真的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夜巡的地方包括西双版纳国家级保护区勐腊子保护区、易武州级自然保护区里面的山区公路,总里程估计能有3、50公里。然而我们看到什么了呢? 除了一些睡觉的鸟,兽类中我们只看到了几只(不超过10)老鼠,3只不明种类的果蝠(高高挂在树上),然后没了。 朦朦胧胧的果蝠 ©大猫 没了! 没有预期中的小灵猫、果子狸、椰子狸、赤麂、豹猫、鼬獾、豪猪……甚至连鼯鼠都没有。 当热成像仪里出现了位于树上的亮点时,我们以为是鼯鼠——热带森林里应该有很多这些树栖松鼠在树冠上大快朵颐。我想起多年前我们在西双版纳时,我曾经看到过夜色里一只个子不大的鼯鼠不知道从哪里滑翔过来,落在我面前的大榕树上,然后迅速地消失在繁茂的枝叶里,那时候觉得这东西在西双版纳可能和华北山里的松鼠一样随处可见。 但我们只看到了一只鼯鼠。整整三个晚上,就一只。 事实上,除了无处不在的黄嘴角鸮呜呜鸣叫,我们确实没啥收获。这现象与面前这繁茂且看似充满生机的热带森林,形成巨大的反差。 西双版纳的植被十分茂盛,然而我们看到的动物却出奇稀少 ©大猫 一般大家把这种一无所获的观察称为空军。而我们可以说连续三天都空军了。 虽然可能有季节的因素(此时正处旱季,树上的花果不多,几年前我和陈老湿曾在同一条路上见过许多蛇和一只毛猬),但地面活动的兽类不应受到这种影响,热带的区系优势应该在旱季依然提供较高的兽类遇见率,参考东南亚的情况,便知西双版纳今天的这种兽类遇见率是不正常的。 西双版纳森林的星空 ©大猫 同样是在云南,滇西的腾冲、盈江一带夜巡的遇见率就很高,这一点去过那边的鸟友们可能都知道。 那么这种现象意味着什么呢?能就此判断西双版纳动物已经很少了吗? 3 其实也不是。 从近年来我们红外拍摄的记录来看,西双版纳的野生动物种类数量依然是在整个云南名列前茅的。 漂亮的翠金鹃 ©大猫 比如我们长期关注的易武州级自然保护区所在的勐腊县。 从大象、白肢野牛这种大型食草动物,到印支豹、云豹、豺、大灵猫、熊狸、亚洲黑熊等大中型食肉动物,丰富的小灵猫、长颌带狸、椰子狸、果子狸、豹猫、云猫等中小型食肉动物,以及赤麂、野猪、中华鬣羚、小鼷鹿等种类繁多的有蹄类动物。 西双版纳的黑白鼯鼠 ©大猫 就单一县域的调查物种数来说,勐腊县仅略少于墨脱县,超过其他所有的调查区,若只考虑2000米以下的低海拔区域(因为西双版纳没有高海拔生境),则为首位,区系优势在此地表现得淋漓尽致。 若论物种数量,我在这里的红外数据里见到了规模最为庞大的野猪群。数量达到100只规模的野猪群在相机前的水坑里翻拱,这让人想象当印支虎还存在的时候,它们将构建起一个什么样的捕猎关系。 包裹着苔藓的大树看上去十分古老,然而,再好的林子也经不起高强度的打猎 ©大猫 虽然这里的兽类群落并不完整(野牛、穿山甲、犀鸟、长臂猿等高价值盗猎物种均几乎消失殆尽),一些物种的数量也非常有限(如云豹、豹、豺等大型食肉动物),但并不意味着这里已经没什么动物了。 那为什么我们夜巡时什么都遇不到呢? 这说明一个问题:当地的动物非常怕人,它们远离公路,尽量避开人类活动的区域。 而这意味着盗猎的强度。 4 云南边境地带的盗猎问题由来已久,而且与众不同。 比如从山西到北京,主要都是村里人、城里人、外地来收野味的人单独或混杂(勾结)打猎。而云南呢,还要加一个外国人。 红外相机拍到了带枪的盗猎者 ©猫盟,云南易武州级自然保护区 比如在勐腊,无论是易武州级保护区,还是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勐腊和尚勇子保护区,都挨着老挝。于是出现了中国护林员在山上见到老挝猎人扛着军用制式步枪来到中国打猎,他们完全不敢管的现象。 猫盟在老挝考察时,在一家餐馆门口发现了关进笼子的豚尾猴 ©陈老湿 由于老挝北部生态保护工作形同虚设,且枪支管理非常松散,社会经济水平较低,因此女人干农活男人上山打猎的生活习惯延续至今——而且他们打猎非常没有底线,在老挝经常是先烧山,把动物赶到一堆然后斩尽杀绝。 因此我们在地图上看,往往会发现中国这边的林子比老挝那边还要好。 老挝边境的森林 ©大猫 他们虽然不敢到中国这边来烧山打猎,但是带着枪来中国这边打猎,就地把猎物做成干巴(热带地区肉腐烂的快,通常会把猎物就地处理)带回去就成了常规操作。 按照护林员的说法,国境线内1-2公里内简直就是老挝人的猎场。 当然中国这边打猎也很严重,这种习俗由来已久,截至今日也未能较好地解决。加之边境地带的村民和老挝来往密切,获取枪支弹药也相对方便,因此盗猎始终是保护区头疼的问题。 老挝出售的厚嘴绿鸠 ©陈老湿 “这两年我们抓了一些盗猎的,红外相机拍到了我们就能根据线索抓人。他们会想尽办法拆掉我们的相机,晚上还会拿着手机去找相机发出的红外照明光。”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现在装相机往往都会爬树装到头顶的横枝上,以免被下面走动的人看到。可能这么干的,全国独此一份。 老挝出售的凹甲陆龟 ©陈老湿 在这种干扰下,动物能不怕人么? 所以我们夜巡看不到兽类,其实非常正常。 5 猫盟内部开讨论会,有同事对于云南表现得心向往之。但我经常泼冷水:云南的保护工作可能比华北难10倍。 黄腰太阳鸟,2018年拍摄于版纳植物园 ©大猫 华北的盗猎我们好歹还能想办法控制,云南这边我真不知道能怎么做这件事。就算在那边搞个老豹子队(我怀疑没什么人愿意参加),你也没法指望他们拿着砍刀去对抗荷枪实弹的盗猎分子吧。 而且山西的老农民可以无欲无求地吃土豆白面就很满足,但在版纳,我发现河里只有大拇指那么长的鱼都有人要捞起来吃。我甚至听说连绣眼这么大的鸟都会被炸了吃——相比之下我觉得北京人吃知了猴(蝉未羽化的幼虫)甚至是比较讲究了,感觉知了猴的肉能比绣眼多一点? 不幸沦为食物比较单位的绣眼 ©大猫 这种观念意识上的惯性,会使得保护意识的形成困难重重。 这里还暂且不论被橡胶林、香蕉、茶树分割得破碎不堪的栖息地。我和心悦在从景洪往勐腊开车的路上,满目竟然充斥着北方山林的景观:黄褐色的橡胶林覆盖着山岭,树枝上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和华北冬季的落叶森林景观并无二致。要不是温度很热我俩都穿着短袖,你根本不会觉得这是在热带——有热带雨林和季雨林的地方。 山上布满了树叶脱落的橡胶树 ©大猫 森林里夹杂着茶树 ©大猫 当我们说起带豹回家,至少我们知道太行山的次生林很多地方依然是天然成分,狍子、野猪、豹猫、獾子尚能生活其间。而版纳的橡胶林,看起来真是了无生趣。 6 李平给我发了一些2023年在易武保护区的数据。疫情三年,监测几乎都断掉了。大部分相机被盗,只剩下少数留存了一些数据。令人欣慰的是,云豹还在(但只拍到了一次,几个好的云豹相机点位,相机都丢了),金猫还在。我们甚至看到几只豺抓了个什么猎物在地上吃。 云豹 ©猫盟,云南易武州级自然保护区 我一直很担心疫情的边境封控会让中老两边的野生动物失去交流的可能,既然它们还在,那么我们总还是需要去想想,能为它们做点什么吧。 附表:近10年来根据可查证的野外记录(红外为主),我们对比三个县域范围内的兽类监测情况。可见位于东洋界热带的勐腊县共有19科42种兽类,位于区系交界处西南山地的七猫王国新龙县为13科39种,位于古北界华北山地的北京怀柔密云区为10科19种。这里均未统计无法识别到种的鼠类和我不熟悉的翼手目。值得指出的是,勐腊县应该还有其他未经证明的物种,如穿山甲等,因为没有证据因此未记录。 新龙夜巡拍到的豹猫 ©大猫 然而在夜巡中,动物遇见率最高的是新龙(新龙白天也常可见到动物),其次是北京,勐腊县尚不如北京的动物遇见率,虽然其物种数量是北京的2倍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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