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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460728710 2024-01-31 13:45
01 文化基因pk
  贾府改革是非常重要的篇章,揭示了家庭深处的顽疾、传达出很多人物间的关系。

  最关键的是,为李纨、探春、宝钗这三个人做了一篇传,详细描写了她们三人不同的文化思想,对比了她们的管家能力。

  为什么要对比她们?因为这三个人,代表了儒家思想的三种分支。

  读者先要弄明白,这个家庭里每个人的文化基因都不相同。最爱讲体统的是王夫人、薛宝钗,时时处处都以体统为最高原则。最厌恶体统的是宝玉黛玉。

  薛宝钗代表的是儒家发展到中后期的理学派。体统”这个词,就是程朱理学的口头禅。

  从文化史的角度来说,真正意义的华夏文明到宋朝已经极度衰落,于是程朱理学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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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攥取佛道各派名词,粉饰美化儒学,用“我即是彼”耍流氓的手段,掩盖了儒学原本世界观、方法论上的漏洞。自称为“内容精深的新儒学体系”,本质是高度专制主义,对个体压迫、对人性的扭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尤其推崇虚伪的形式主义,也就是所谓“维护体统”——保住统治者的面子,是最高原则。

  程朱理学其实是一种文化怪胎,专为没落、腐朽的封建独裁者保驾护航。统治者将其奉为至宝,可真正的知识分子,始终对它多有鄙视。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江南士子交往颇多,曾是主持东南风雅、众望所归的人物。在这样学养氛围里长大的曹雪芹,热爱的是残存于江南(北宋灭亡时的文化南迁)的华夏文明,对程朱理学相当鄙视。

  探春也讲体统,她对亲妈的主要不满,就是不留体统”。她积极维护王夫人,只认太太不认亲妈,阶级观念非常强烈,也是儒家宗法制的表现。

  但是,跟宝钗不同的是,探春信仰"良性意义的体统",也就是权贵阶层首先应该行仁政。无论贵贱,每个人都应当具有人的尊严。她要通过道德体系,找到生而为人的尊严,进入体统的良性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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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春的性格睿智、勇敢、富有担当,她代表的是儒家队伍里的实干家,是范仲淹那种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人富有理想,见识高远,胸怀坦荡,能力超群。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理学肆虐前的知识分子,普遍具有这种高度的理想主义、强烈的政治参与感,其后的知识分子则沉溺在形式主义中。探春是一个复古型知识分子。

  李纨年轻守寡,克己守礼,她厌恶一切追求精神自由的叛逆者,足见也是个忠诚的儒家信徒。

  但她的生存状态非常微妙,一面对着王夫人的压制,她善于忍耐、服从、收缩自我;另一面,她暗暗发力,积攒财富培养后代,终获“兰桂齐芳”。

  心如槁灰、不问世事只是她的保护色,积极入世、善于生存才是她的真面目。所以,她是儒家里的守成派,有操守,善忍耐,但没理想、没担当。

  她不热心公共事务,不愿得罪人,对下人的浑水摸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跟宝钗比,她诚实、本分、知足;跟探春比,她只为自己活,比较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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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工作角色pk
  贾府这场改革,探春是总设计师和总指挥,整个事件充分体现了她非同一般的胆识和远见。

  李纨是辅助性角色,要名单、定人员、上传下达,紧跟探春的思路,对具体化的工作勤勤恳恳。踏实、朴素的性格,充分体现出来。

  宝钗在改革中的表现比较复杂。在改革的设计和初期实施阶段,她既不反对,但也不积极,探春跟平儿谈改革思路时

  “宝钗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画,听如此说一则,便点一回头...........”

  重大事件联席会议上,怎么会有心看字画?这是故意做出心不在焉的样子,顾左右而言它。

  前期她或谈学问,或敲边鼓,或跟贾府划清界线,总之是避免自己卷入是非。当王熙凤已经表态,改革已成定局时,她才真正参与进来。在利益分配问题上,她给探春提出了修正性建议。

  她的建议表面上看,似乎在完善方案。但仔细分析,她跟探春的管理思路,有本质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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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管理思路 pk
  探春倡导的是责权利相结合的管理模式,强调的是开源节流,目的是要纠正人浮于事、奢靡浪费的家风,严格管理,振兴经济。

  宝钗倡导人情管理,强调平衡各方关系,防范不安定因素,用利益来笼络人心,同时加进去平均主义,让下人们利益均沾。

  儒家文化本身是个矛盾体系,并无切实标准可依,它把国人培养出一种特色——重人情,尤其到了社会腐朽不堪时,更强调以人情制衡社会矛盾。

  整个社会结成一张无边无际的人情网,每个人都深困其中,逐渐沦陷,贾雨村就是个例子。相比于贾雨村跌宕起伏半辈子才“悟通”人情文化,宝钗就厉害多了,她似乎生来悟通。她比任何人都热衷于搞人情,也更擅长搞人情,因此她的管理思路也是“人情为本”。

  探春却蔑视人情网,讨厌打人情牌,她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想对积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势必会触及人情网上的某些关键点,触及统治者的面子,触动体制中很多要害问题。

  56回里宝钗说了好很多话,强调了很多次不能失了体统。连改革的目的,宝钗理解的也是“不能失了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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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表面上赞同探春的主张,随后道出了真正动机:然也不可太过,要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象。………这庶几不失大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

  并进而劝说料理园子的仆妇: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日的老脸也都丢了………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何如自己存些体统,他们如何得来作贱……”,
说来说去,要尽量维护旧有体制,尤其要保全统治者的脸面。

  咋看上去,她没有直接反对探春,但探春原本想加强管理,尤其是,想设立独立的财政体系,经过宝钗的修改后全部落空了。

  也就是说,探春想争取的权利都没实现。尽管分田到户,可以缓解大观园的运营成本,但管理滞后、机制腐朽、利益集团抱团作乱,才是贾府的最大的症结。

  宝钗反复强调体统,反映出保守派从骨子里并不赞成改革。

  王夫人本人就只关心人事安排,关心权利掌控。所以历来只见她教训丫头仆役,厌恶处理具体事务,至于改革嘛,不用脑袋想都知道她肯定不喜欢。宝钗的态度,实则代表王夫人,是对探春的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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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改革效果
  宝钗苦口婆心给婆子们讲大道理: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的谨谨慎慎,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岂不敬伏。也不枉替你们筹画进益,既能夺他们之权,生你们之利,岂不能行无为之治,分他们之忧。你们去细想想这话。”

  婆子们们也都说:姑娘说的很是。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么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可是一转眼,承包地成了婆子们的私产,她们占山为王、结伙欺主,以至于后来大观园里的纷争反而更多了。

  改革后出现的第一桩矛盾,恰恰由莺儿引起。折柳事件中,莺儿和婆子们都不按体统行事,到底是宝钗教育的不好,还是她们理解的不好?

  最有意思的是,当时宝钗说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明明三个人共同主事,但凡有一点修养,必应以”我们“开头。这么简单的人情常识,宝钗却偏偏翻车了!

  并不是她失误,而是欲望使人疯狂,老司机也能翻车。说这段话时,是改革研讨会的总结陈词,是赚取功劳、收买人心的最好时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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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全是老婆子想听的话,把全部人情都归于自己。在坐的探春和李纨,真的心不厌烦?然而,婆子们跟莺儿吵架时,并没多念她的人情啊!

  人情没卖出去,探纨也得罪了,婆子们跟乌眼鸡似的,也更没体统了。所有这一切,都是巨大的讽刺!

  事实证明,宝钗的人情管理根本行不通,自欺欺人。

  程朱理学是极度虚伪的东西,因此,书中只要跟宝钗相关的事,都是表面风光、当时和谐、其乐融融、四平八稳、冠冕堂皇。可是临到最后,却都是失败的。

  秀女落选、提亲被拒、色诱宝玉被骂、拉拢湘云后来翻脸、收买人心无效、谋划夏家财产却娶来母老虎............一个知礼知羞的大家闺秀,这其中任何一件事,啪啪打脸都无法承受。

  读者当然不必为宝钗担心,理学家有无底线的承受能力。长时间的虚伪训练,可以完全地、彻底地“戒掉”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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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思想冲突和交锋
  探春和宝钗在改革之初,就发生了一次激烈的思想交锋。

  “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

  探春笑道:“虽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

  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

  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

  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

  探春笑道:“如今只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

  宝钗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

  李纨笑道:“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且你们对讲学问。”

  宝钗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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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作者第一次直接涉及儒家经典,写的相当尖锐深刻!

  《不自弃文》实际并非朱熹所做,是后世的理学家们附会的,但宝钗却要坚决捍卫。这事本身就很具有讽刺味道了。

  探春显然看不惯理学家们的作风,说他们“虚比浮词”,这一下子激怒了宝钗,指责她“利欲熏心”。这批评是相当严厉的,上纲上线,接着又扣了一顶大帽子:“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谁敢对朱熹不敬,就抬出祖宗孔子,这是理学家最经典的自卫手段。

  探春并不示弱,用自己杜撰的经典,来对付薛宝钗奉若神明的理论,说《姬子》一书里面有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

  这句话很重要,是作者本人对儒教的总结。意思是说,把孔子看虚了又怎么样?自古以来,为名利、为统治,人们都在打圣人的招牌,但实际做法却都是悖逆圣人理论的。

  其实儒教原本就脱离实际、违反人性,运用中必然是这个样子。探春不可能觉悟到这一点,但她起码尊重现实,她说孔孟之道可以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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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小看这句话,当时没几个人敢这么说!探春虽然信仰儒教,却不死执儒教,她是活学活用,是个事业家、改革者。而宝钗空谈大道,墨守成规,把教条顶在头上叩拜。

  她很喜欢批评人,整部书里凡是宝钗给出的差评,都恰恰可用在她自己身上。比如此处,她的教条主义,相比于探春的实用主义,才是“真真膏粱纨裤之谈”。

  李纨对探钗的争论不以为然:“不说正事”。她理解的正事,是实际该做些什么,她不喜欢虚头巴脑,这一点跟探春保持一致。这又惹毛了宝钗,马上大义凌然批评李纨:“学问中便是正事……….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这显示了李纨和宝钗的差异。历史上的理学家,都喜欢上纲上线,目的是故弄玄虚、高抬自己——符合自己理论的就是学问,不符合就贬为市俗。而李纨踏实的作风,跟宝钗形成反比。

  理学家就是坐而论道者,用现代话说,专搞政治宣传的。他们最喜欢喊口号、扣大帽,并且也只会这个。

  干活时他们都藏拙弄愚,不干已事不开口,一谈大道理就兴奋。宝钗就有强烈的两面性,此时的她一反常态,很高调,且唯我独尊,拿出一副专家不可置疑的架势。

  整个这段对话,看似穿插说笑,实则是一次经典的思想交锋。淋漓尽致地刻画出理学家的酸腐、固执、教条主义和务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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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改革对三人关系的影响
  三人共同管家,探春在谋事,李纨在做事,宝钗在做人。

  可是宝钗只顾着邀取民心,却在探春李纨面前暴露了心机。

  75回大观园经过抄检风波后,宝钗要搬出去,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对王夫人愚蠢的独裁,探春表示极度不满,对薛家,探春也毫不掩饰她的鄙视。

  这一次可是直接打脸宝钗了!这么绝的事,只有探春敢做(参看 探春:可怜天下儿女心),也只有宝钗能受。一个视尊严为生命,一个视尊严为粪土,同为儒家份子,却长成截然不同的样子。

  李纨听说宝钗要走,先和尤氏相视一笑——内心活动不言而喻。她们哪个待见宝钗啊?都是迫于王夫人的淫威。

  她们看透宝钗并深深厌恶她,大约都是源于贾府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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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极具现实意义的篇章
  曹雪芹写贾府改革用了浓墨重彩,对三个人的文化思想进行了正面的、系统的、大面积的白描,不再旁敲侧击。

  儒教有很强的欺骗性,宝钗的人生是明证。她说话无人能及,要理论有理论,要人情有人情,句句能说到人的软肋上,看上去考虑周全,处事谨慎,一切都天衣无缝。可是她从入京待选到久居贾府,做的每一件事情,或失败,或无用。既不能利人,也不能利己。

  很多人都是通过语言来判断这个世界,往往到了后来,发现大错特错。

  投其所好的语言,谁都爱听,但是,这样的人往往丝毫无益与他人。如果把每个人对世界的价值进行量化,那么语言,就是内在价值缺失的补充。价值越低,越用语言来取悦世界。

  更何况,人过无瑕无真气,事过周全反不全。小恩小惠即便获取一点好名声,那点表面和谐很快就无影无踪,因为心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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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的故事摆脱了情感纠葛,摆脱了钗黛竞争的窠臼,让大家信奉的教义都走上前台,实实在在的检验了一回,非常具有现实意义。这其中的管理学、经济学,对千百年后的社会依然具有借鉴意义。

  实践证明,宝钗既没有探春的睿智胆识,也没有李纨的踏实肯干,只有墨守成规、保全自己,卖弄人情、邀功取赏。

  说到底,只能忽悠民众,搞点搞虚头巴脑的舆论宣传,真要解决实际问题时,她一无所长,反而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zhdf 2024-02-02 11:08
没错,这三个人的生长经历、文化背景、各人能力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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