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人地 | 2023-07-30 08: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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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里兰卡，我遇到的所有人都非常友善，有人帮我拍照，有人帮我看手相，爬山的时候，都会有人主动伸手在屁股上托我一把，露出标准的微笑，问：Are you happy？ 这是每个游客在斯里兰卡要面对的第一重考验，一旦happy，就得给点money。 这个前不久刚经历了破产的“微笑之国”依旧微笑，只是每个微笑都标上了价码。  △被称为“微笑之国”的斯里兰卡。 01 你还能加多少钱？ 在出发前，斯里兰卡在旅游攻略里是“微笑之国”，“如果你对一个人注视3秒钟，他一定会回你一个微笑。” 每篇游记都能看到当地人冲着镜头微笑的特写，但现在，想要拍摄同款照片，你需要支付500卢比——拍照要钱。 事实上，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找你要钱。 朋友想体验高跷渔夫——坐在一根杆子上钓鱼，对方提出5000斯里兰卡卢比（约合人民币100元），我们还价到1000卢比。等开开心心体验结束，高跷渔夫突然告诉我们，是过去1000卢比，回来1000卢比。  △高跷渔夫，拍一张这样的照片需要1000卢比。 你在开玩笑吗？我问他。见一计不成，他又提出，你们每个人都拍了照片，所以每个人都需要再付500卢比。我们拒绝支付，他又心生一计，突然发明了一个词组：happy donation，快乐捐款。快乐了，就给我捐款。钱多钱少不重要，有钱就行。 斯里兰卡人对钱的渴望，早见端倪。 出发前，我想预定的一项露营业务，价格每天都在变，“因为汇率每天都在变”，斯里兰卡人说。在终于确认并付款过后几天，我又收到了订单取消的消息，“有欧洲人出了更多钱”，斯里兰卡人给我发来信息，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我，你还能加多少钱？ 契约精神在这里似乎已经不存在了，这就是斯里兰卡的现状，你必须把自己切换成吝啬鬼模式，到处用强硬的口吻说“NO”，不然街上的每个人都会想方设法掏空你的钱包。  △tutu车是当地的主要交通工具 斯里兰卡人需要钱，他们刚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一年。早在2021年初，斯里兰卡政府突然宣布禁止进口化肥，声称要打造第一个全面有机农业国家。没有化肥，产量下降，许多农民只能让土地荒废。 斯里兰卡拥有肥沃的土地，很多国内售价极贵的植物，在斯里兰卡路边就能随随便便长起来。我们去了皇家植物园，第一次见到仙人掌也能长成树，有三米多高。云南地区引以为傲的“独木成林”景观，在斯里兰卡随处可见，好像撒把种子，植物就能长得又大又茂盛。  △植物好像随随便便就可以长得苁蓉茂盛。 所以，这个国家居然会陷入饥荒，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化肥禁令发布后的短短6个月内，大米产量下降20%，价格飙升50%，到收割季节，斯里兰卡人突然发现，吃不起饭了。 2023年再去斯里兰卡，旅行攻略还停留在2020年，大家会告诉你斯里兰卡人强调一日三餐的时间，要在饭点吃饭，不然就得饿肚子。担心饿肚子，我在行李箱里塞了饼干，结果到了首都科伦坡，虽然已经是半夜，开门的餐厅还到处都是。  △斯里兰卡的五色咖喱。 餐厅老板告诉我，没有什么饭点，过去的一年，这个国家有六成人吃不饱饭，“我们原来一天三顿饭，后来只能一天吃两顿，现在虽然恢复了正常吃饭，但再也没有人关心几点吃饭了。” 斯里兰卡是今年2月中国公民首批恢复出境团队游的20个国家之一，当时国家已经从破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社会恢复稳定和安全。但来了之后我才发现，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便经济已经有所恢复，贫穷仍深刻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子里。 02 停电，停工，学校停课 很多当地人不愿谈到国家的破产，我担心冒犯到他们，只能试探性地问，你们国家在去年经历了很糟糕的事吗？他们只告诉我，没有关系，事情已经在变好了。 去年7月，斯里兰卡宣布破产。有报道显示，为了应对外汇不足、政府赤字严重的问题，仅去年4月6日一天，斯里兰卡政府印刷了1190.8亿卢比（约合人民币101.4亿元）。7月8日，斯里兰卡政府宣布破产前夕，这个国家的通货膨胀率已攀升至113%，世界排名第二，仅次于津巴布韦。  △斯里兰卡卢币。/图虫创意 国家破产，人民遭殃。斯里兰卡首先开始大面积停电，最初还仅限于部分郊区，一个月后，停电已经蔓延到繁华地区，甚至史无前例地包括科伦坡三五七区（传统富人区）。 斯里兰卡公共事业委员会（PUCSL）主席Janaka Ratnayake将开始停电的3月30日称为“悲伤的一天”，事后的一切验证了，人们对坏消息的想象还是太保守。 随后几个月，斯里兰卡食品价格上涨了80%，举个例子，斯里兰卡人喜欢吃的咖喱饭，过去一份有鸡肉、蔬菜的咖喱饭大概是250卢比（约合人民币5元），2023年，同一份饭的价格已经去到30元人民币，涨了六倍。  △斯里兰卡各式各样的蔬菜 。 学校的纸和墨水用完了，只能无限期推迟考试；发电厂的油也用完了，只能关闭全国路灯来省电；粮食短缺，公务员开始一周四天工作制，周五在家种地。在斯里兰卡有百年历史的德希瓦拉动物园，发现自己无法养活目前约4000只动 物，唯有放开权限，领养动物们。 即便是医疗这样重要的事，也要节约着来。医院只保留了最基本的医护人员，他们必须住在医院，因为回去了就没有交通工具搭载他们过来。所有公立医院都面临药品和医疗设备严重短缺的情况，一些患者不得不自己携带设备或医疗用品来进行手术。 不久前，我还在街边餐厅遇到了用小孩子作业本包着的食物，节省被贯彻到了方方面面。  △ 用小孩作业本包着的食物。 破产之前，斯里兰卡人过着很不错的生活，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斯里兰卡曾是第三世界国家中的发展典范 ，在经济发展与社会福利方面领先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还曾被新加坡当作学习榜样。 斯里兰卡古称锡兰，葡萄牙人1505年到达斯里兰卡，从此开启了长达四个半世纪的欧洲殖民史，葡萄牙、荷兰、英国先后殖民了斯里兰卡。 我去拜访了一个小镇努沃勒埃利耶，看起来简直像到了英国。所有房子都是欧式建筑，不大的城市有几家高尔夫俱乐部，我留宿于一栋别墅，里面有壁炉和台球桌，配备管家和花园，房间里挂着主人的家族合影，这是斯里兰卡Dilmah红茶厂商的私人住宅。 曾经的殖民历史让斯里兰卡政府接受了大量欧洲概念，人民也拥有了“欧洲同款”社会福利，公立学校免费，大多免费发放午餐、校服等，医院免费治疗。  △火车上的斯里兰卡小孩。 所以去年，幸福指数一向很高的斯里兰卡人，开始直观地感受到：生活变难了。 800多年前，航海家马可波罗来到斯里兰卡，称赞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岛屿”，在《赤道环游记》写下：“除了雪，这里拥有一切。”  △最美的岛屿/Pexels 2022年，马可·波罗没有想到，斯里兰卡还没有美元。 破产时期，总理维克拉马辛哈说，央行目前甚至没有100万美元。 03 1000元月收入，就算中产了 斯里兰卡，突然太穷了。 街上乞丐很多，一个在斯里兰卡开理发店的华人告诉我，“100个人里至少有1个要饭的”。 我在买冰淇淋的时候，一位阿姨凑过来热情地告诉我，红色包装的更好吃，然后便暗示我应该为她买一根冰淇淋，相当于人民币1.5元。  △科伦坡街头/Pixababy 我没有足够的现金，只好用美元付给旅店老板，他表现得很不情愿，尤其在我掏出50美元后，他说，50美元在斯里兰卡不值钱，价值比不上100美元的一半。我突然意识到，在斯里兰卡，货币价值不只是数字层面。 而他手中紧握的卢比，是2022年全球表现最差的货币。只有在斯里兰卡国境内，斯里兰卡卢比可以兑换成人民币或美金，其他国家，没有人愿意接收这一货币。 国内社交平台上有人称自己还有一些斯里兰卡卢比，下面评论区说，没办法了，你挂咸鱼看看有没有好心人收吧，银行都嫌弃。  △斯里兰卡的五色咖喱。彩票店随处可见，人们期待一夜暴富的神话。 有一天，我的向导沮丧地告诉我，他丢了钱包。 向导是个23岁的年轻人，长得有点像尼格买提，是斯里兰卡人的典型身材，腿又细又长，令人羡慕，却搭配着夸张挺起的肚子，本地人的食物以炒饭为主，这深刻提醒了我，少吃碳水，会胖肚子。 和我遇到的其他斯里兰卡人比起来，向导的英语很好，他用触屏手机，在当地至少算是中产阶级。 但是，我发现他比我想的要穷。我们没有足够的现金，找到司机借钱，司机掏空了钱包，只能拿出相当于人民币300元的卢比，这还是他用来加油的钱，我们必须在晚上结束前还给他。  △斯里兰卡的小孩/Pixababy 他要求我们当天的小费，必须当天结，“抱歉，如果你不给我今天的小费，我没有钱来付今晚的住宿。”这意味着他身上所有现金加起来，不超过人民币200元。 根据《镜报》2022年的数据，斯里兰卡四成最贫困家庭的月收入只有26431卢比 （约合人民币500元 ），两成家庭只有17572卢比（约合人民币327元）。如果家庭月收入能超过千元人民币，在斯里兰卡都算得上是“中产”了。  △斯里兰卡的摊贩。 斯里兰卡最大的红茶厂，向来是当地最值得参观的景点之一。但在去年，斯里兰卡和伊朗达成协议，用红茶抵债。他们欠的钱还远远没有还完，那些红茶还未生产出来，已经背上了债务。  △斯里兰卡茶田/Pixababy 我们还逛到的一家服装店，有一条不错的裤子，老板报价人民币300元。 我心里想， 50 最多了， 干脆按人民币 50元 还价。 他 一下就 答应了，我心想，糟了，这裤子可能只值 15 元 。 这就是斯里兰卡的物价，谁要是花了 300 元，真是倒大霉。 04 生活继续，乐观总是答案 即便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斯里兰卡人依旧维持着乐观。 小商超停电，大家就打着手电筒购物；总统没了，大家索性冲进总统府，体验当总统。 人们就像参观旅游胜地一样，凝视着总统府的每个房间，体验健身房器材，惊叹于豪宅里的画作。  △斯里兰卡抗议者占领总统府。/微博 很多房间门口都在排队，卧室门前的队伍尤其长，大家懒洋洋地躺在堆满枕头的床上拍照。有组织者在总统府维持秩序，把书拿出来让大家看，协助警方进行物品损失登记。 门外贴着告示，提醒大家走的时候带走垃圾。不仅如此，大家离开之前还给总统府打扫了卫生、给花园浇了水。 这便是这个国家宣布破产后，人们纷纷闹事的场景。 斯里兰卡人是乐天派，在路边问个人，过得怎么样？他说，都还行，还ok，会好起来的。他们对很多东西并不强求，吃穿都很简单，流行一些义乌市场几年前的审美。 在雅拉，我遇到了当地盛大的节日，各地的人都从家里出发，有些甚至是提前半个月就出门了，带着家当，走上百公里，一路走到寺庙庆祝。  △斯里兰卡传统服饰。 路途遥远，他们当然没有徒步鞋，大部分人穿拖鞋，甚至有人光脚。斯里兰卡人的“露营”，就是将一块塑料布垫在地上，直接睡觉，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后来突然下起一场瓢泼大雨，大家便顶起雨棚——其实也就是晚上睡觉的垫子，继续前进。面对这个场面，向导的解说词是，苍天可怜他们太热了，于是给他们下了场雨。 雨中，他们每个人行走的脚步都很昂扬，他们相信自己是被庇佑的，也相信一切都是神迹，再大的困难都会好起来。  △ 下雨了，大家顶着雨布继续前行。 斯里兰卡有充沛惊艳的自然景观，有8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证的世界文化遗址，是旅行杂志《孤独星球》投票产生的“世界10大最值得旅行的目的地之一”。在65000平方公里的国土上，有6500多座寺庙和无数座精美的庙宇和炫彩的壁画。 这里92%的陆地国土面积下都蕴藏着宝石。我去了宝石工厂，一个矿工从矿井爬出来，带着一筐泥土，在水里淘过，就有了很多块宝石。矿工选了几块个头小的，直接送给了我，像送出一块石头一样慷慨。  △ 从矿井里淘出来的宝石。 我住进了当地流行的“树屋”，整栋房子建造在一棵超过100岁的芒果树上，巨大的枝干从房屋穿过，晚上有萤火虫，早上有猴子。房东为我们四个人准备的早餐，包括了3种主食、6种水果、4种汤，摆满了一桌，看起来足够10个人吃，全是自己种植的。  △一棵树从房子横穿而过。 临走的时候，房东叫住我们，我心里想，难道是要小费？这几天，在斯里兰卡我遇到了如此多的happy donation。 他递给我一卷卫生纸，打开，是一根完整的肉桂。这是他花园种出来的。世界86%的肉桂出产于斯里兰卡，这样完整的肉桂很贵，他希望我们记得他的花园。  △房东赠送的肉桂 。 我为自己狭隘的猜测感到羞愧，虽然在这里遇到了happy donation，但我无法责怪他们，他们曾经面对过国家一夜之间破产，甚至要把一日三餐改成一日两餐，那是一种深刻的恐惧感。 但现在，我见到了真正的“斯里兰卡的微笑”，收到了如此珍贵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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