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地球之上俯视北纬30°,会发现这条纬度线几乎穿过了北半球所有最干旱的地区:撒哈拉沙漠、阿拉伯半岛、北美中西部沙漠群。而在中国,世界屋脊青藏高原避免了副热带高压的影响,带来温暖的东南季风,才有了处处舟影波光的烟雨江南、“湖广熟天下足”的鱼米之乡、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在这生命的摇篮中,又有一个地方格外受造物者的钟爱,那就是绽放着极致生机的瑰丽热土——贵州。
黄果树的壮美风光。摄影/李林 她是云贵高原上的明珠,平均1100米以上的高海拔并没有让她失去低纬度地区的充足日照,却帮她在亚热带的炎热背景中多添了几许清凉。西高东低的地势让来自海洋的温暖气团得以在山地中缓慢前行,与北方的冷空气汇合而成“云贵准静止锋”,带来绵延不绝的降雨。
普古乡天桥村,天坑形成的独特景观。摄影/张从文 山高,水长,林密。贵州的山水形貌最为丰富,落差极大的海拔高度,灵活多变的水热条件,让这里的每一座山都“绿”得别有风情,从湿热的沟谷季雨林,到生长在山巅的耐寒针叶林,再到自石缝中生长出花团锦簇的喀斯特森林…… 多样的环境更让无数种生灵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使贵州成为了中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 就让我们一同深入这片山川秘境,探访满目苍翠中的无限生机。
麻阳河的黑叶猴,峡谷中的精灵。摄影/罗五昌 01 黔山秘境,为何遍布生命奇迹?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贵州的生态环境,那就是—— 丰富。
幽深的六车河峡谷。摄影/张从文 山脉众多,绵延纵横,海拔落差极大,又有密布的河网,以及暗藏在地下的岩溶世界……在贵州除了没有海洋生态系统,其他各种生态系统类型都很齐全。 尤其丰富的,就是贵州的森林。
梵净山森林,“绿”得层次丰富。摄影/杨舰 在东部的武陵山区,“武陵之巅”梵净山脚下,有植被种类丰富的常绿阔叶林;北部“赤水丹霞”的奇景附近分布着全世界最密集、面积最大的桫椤林;在南部的荔波,有全球亚热带地区保存最完好的的喀斯特森林;在西南的红水河流域,海拔最低处有近乎热带风情的季雨林。
图1: 梵净山针阔混交林。摄影/龙俊 图2: 赤水丹霞。摄影/李林 深山密林里,24547种神奇的生灵找到了自己的家园。其中就有仅分布于梵净山的黔金丝猴、数量稀少踪迹难寻的雷山髭蟾、生长繁殖在高原的黑颈鹤……在这片不到1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处处遍布着生命的奇迹。
图1: 黑颈鹤。摄影/杨亚雄 图2: 雷山髭蟾。摄影/陈沛亮 高山深谷,珍稀生灵的“庇护所” 梵净山,被称为“喀斯特海洋的生态孤岛”。 “孤岛”这个名字说明了它的特点:在喀斯特地貌的环绕中,它以高大的变质岩山体树立起一座生态方舟,搭建起与周边地区迥然不同的生境,为7154种野生动植物提供存身之处。梵净山的动植物物种与周边山区的重合度还不到30%,也是黔金丝猴的家园。
梵净山是黔金丝猴的栖息地。摄影/何雄周 乘坐缆车登上梵净山顶,如果你有胆量俯视这2572米的巨大纵深,你将感受到一种穿越时光的魔力—— 珙桐,被称为“中国鸽子树”,拥有白鸽一般轻盈脆弱的花朵,却已在地球上生存了超过六千万年。在遥远的第三纪,她曾作为热带植物区系的一份子而繁盛一时,却在两百万年前的第四纪冰期中遭遇灭顶之灾,只在中国的南方零星幸存。在梵净山,她非但存活下来,甚至汇聚成葱郁的珙桐林,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区域构成一片高山花海,与同样古老的水青树、长穗鹅耳枥、水青冈依存成一片孑遗生灵的避难所。
珙桐标志性的白色苞片。摄影/李贵云 当海拔继续提升,达到2100米以上,这本该是属于高山灌木矮林的世界,却有高大的冷杉拔地而起。她同样是古老的孑遗生物,因耐寒的属性而得以从两百万年前的劫难中幸存,却又在地球渐渐回暖的过程中缓慢向着更高、更冷的地方退守。梵净山顶数十公顷高大郁密的冷杉群落在我国南方可称绝无仅有。
梵净山冷杉林与亮叶水青冈群落。摄影/李贵云 梵净山,为何能成为这些古老生物的家园?“足够高”或许是一个原因。 约四亿年前,梵净山所在的贵州北部自海洋抬升为陆地,成为中国南方最古老的土地之一。武陵山区又在后续的一连串板块运动中经历了数次抬升,终于在著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中成为了高耸的山脉。它横亘在东南季风的路径上,成为一片温暖湿润的集雨中心,为邻近的黔东北与湘西带来充沛的降水。梵净山作为武陵山脉的主峰,也因此成为整个贵州降水量最大的地区之一。
雪中梵净山。摄影/李贵云 高大的山体成为了应对极端气候变化的最佳屏障,众多河流则构成了植被生长的血脉。 更可贵的是,梵净山拥有由变质岩构成的坚实山体和覆盖在山地表面的深厚土壤,孕育而出的原始森林以发达的根系守护这一方水土,吸收了堪称巨量的降水,却绝少有山洪爆发。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梵净山——森林茂密,少受侵扰,自山脚到山巅,栲树、枫杨、杉木、马尾松、杜鹃、箭竹交错分布,以空前繁盛的姿态编织成绿色的巨网 。 林木掩蔽下复杂的山地环境又进一步使野生动物免受人类活动的影响。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存800多只的黔金丝猴成为梵净山专属的精灵,藏酋猴、林麝、红腹锦鸡等珍稀动物也在此栖身。
图1: 藏酋猴。摄影/吴学文 图2: 黑冠鹃隼。摄影/孟宪伟 图3: 拟小鲵。摄影/孟宪伟 图4: 华庆锦斑蛾。摄影/陈正军 图5: 水晶兰。摄影/孟宪伟 图6: 景天。摄影/李贵云 如果说梵净山主要是靠“高度”成为生命的守护神,赤水桫椤自然保护区就是凭借“深度”成了古生物的乐园。 这可真是一片远古奇观!
赤水丹霞,与福建泰宁、湖南崀山、广东丹霞山、江西龙虎山、浙江江郎山的丹霞地貌共同构成“中国丹霞”世界自然遗产。 摄影/李林 高耸的红色绝壁,以层层叠叠的纹理书写出“丹霞”的美名,每到夏季更有大小瀑布自山崖上飞湍直下,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耀目的白光,有种几乎“不像在地球上”的独特美感。就是在这片奇异的山谷中,生长着世界上数量最多、面积最广的桫椤群落。
赤水杨家岩丹霞景观,有种远古的深邃。 摄影/李贵云 桫椤是一种拥有两亿高龄的木本蕨类,在白垩纪、侏罗纪盛极一时,曾与恐龙同生共荣,是地球亿万年风雨飘摇的见证者。同样是在第四纪冰期后,喜爱高温、高湿,不喜阳光直射的桫椤数量锐减,虽然在南方有所遗存,却再难形成群落。
保护区内的桫椤,高大的身姿让人印象深刻。 摄影/曹经建 但在赤水,落差超过1400米的峭壁勾勒出难以涉足的无人区,谷底森林掩蔽下的湿热环境更为古生物的繁衍提供了难得的条件—— 不止是桫椤。保护区内的蕨类足有170多种,像松叶蕨这样古老又珍稀的物种也并不少见。因为这里极热、极湿的气候,连野芭蕉、海芋等热带植物都在这里存身。
正在萌发的桫椤幼叶。摄影/李贵云 石缝之中,生命自有出路 当我们在感叹贵州生态之繁茂时,有一个前提是不该遗忘的: 贵州有近13万平方公里的喀斯特出露面积,超过全省面积的60%。这固然塑造了壮美的峰林与峡谷,却也构成了极脆弱的生态基底。
荔波喀斯特山涧小溪。摄影/熊亚平 构成喀斯特形态的是易被侵蚀的石灰岩和白云岩,越是降水丰富,就越容易被冲刷出疏松的孔。由于它的可溶特性,可残留物少,反而使成土的过程变得漫长。它存不住水,也很难固着土壤,植物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可谓千难万难,世界各地的喀斯特区域都很容易陷入荒芜。 黔南的荔波,有与云南石林、重庆武隆、广西桂林、贵州施秉、重庆金佛山和广西环江共同构成“中国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的典型锥状喀斯特地貌,也有世界上最大的、保存最完好的亚热带喀斯特原生森林——茂兰喀斯特森林。
荔波茂兰喀斯特峰林原始森林带。摄影/李光荣 她拥有喀斯特地貌最典型的特征:遍地是石头。 平滑的石面无疑给种子发芽增加了难度,即使是石沟石缝中,土壤最厚地方也不过是40厘米左右,树木的根系只能努力寻找一切可伸展的空间,交错成细密的网,有时“石包树”,有时“树包石”,哪怕是生长了百多年的大树也往往十分纤细,大多林木的直径只有不到6厘米。
荔波茂兰,优美的水中林。摄影/李贵云 可她又拥有喀斯特地貌下罕见的景观:充沛的地表水。 并不是这里的石头比别处的特殊,而是生命为自己找到了出路。从苔藓开始,植物在只有一丁点大的湿润空间里生长起来,枯死了,便化作腐殖质,逐渐填满地表的缝隙,阻拦水分的下渗。“滞留水”出现在石底的低洼处,腐殖土壤化作新的摇篮,生命就这样前仆后继地占领了每一个角落,甚至在最深邃的喀斯特“漏斗”底部生长出参天的巨树,在嶙峋的岩面上绽放出美丽的兜兰。
荔波小七孔。摄影/卢勇 02 “天人合一”的文化基因 世居山中的贵州人,最懂大山的丰饶,也最懂大山的脆弱。他们深深理解山与人唇齿相依的道理,“天人合一”几乎成为了一种深刻的文化基因,也成为这片土地生机绵延不绝的密码。
绥阳宽阔水保护区森林人家。供图/贵州宽阔水保护区 2014年,人们在黔东南的客楼镇发现了一棵两千多岁的红豆杉。它有三十多米高,五个成年人牵手才能合抱,是亚洲最大的一棵“红豆杉王”。 或许你听说过红豆杉的名字。这是一种生长缓慢、难以再生的树种,偏偏因为树皮中含有珍贵的抗癌物质而常遭砍伐,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现有的遗存往往位于人迹罕至的地方。
红豆杉,濒临灭绝的古老孑遗植物。摄影/李贵云 但这棵红豆杉王却生长在人来人往的入村山道旁。从未有人动过砍伐它的念头,因为它是这片小小村寨的“风水神树”。 在贵州,许多村寨都有敬拜“风水树”的习惯,村前寨后还要种植“风水林”。先民们或许讲不出很系统的科学道理,却在漫长的生存探索中积累了朴素的智慧,他们明白,有了林木,村寨才能免受水灾与“风灾”的侵扰,垦殖的农田才不会荒废,猎取的动物才有空间繁衍。
岑巩县发现一株近两千年树龄的国家一级重点保护植物红豆杉。供图/视觉中国 于是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守护着村寨附近的山林。“款”是侗族独有的组织方式,“款约”可看作一种共同商定的习惯法,几百年前的“侗款”中就规定:谁人砍树叫人捉住,不仅要罚钱,还必须要补种。苗族的“议榔词”也把“定期封山开山,保护树木生长”写作了成文的条款。更有许多村寨立起了“护林碑”,在规定的时间之外,甚至不能随意到林子里捡拾柴火。
村民在贵州省岑巩县客楼镇下寨村敬拜两千年红豆杉树神。供图/视觉中国 寸土寸金的山地里,耕地是很稀缺的资源,而贵州人选择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开辟梯田,让连绵的山地变成“鱼米之乡”。
贵定马腊利梯田。摄影/徐俊 最让人惊叹的是他们创造出的稻鱼鸭系统,还在2011年被认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谷雨前后播种,插秧不必过密,粗壮的秧苗足以担起丰收的期待;鱼苗也在这时撒入水田,鲤鱼最好,因为它长得快,而且只吃杂草不吃苗。
层叠的稻田,能支撑起一个生机盎然的小世界。摄影/李贵云 秧苗扎了根,毛茸茸的小鸭崽也要放进来了,它们不吃秧苗,却能吃掉田间滋长的害虫,唯一不妙的是它们不会老老实实待在一块地里,每天都得有专人赶着小鸭子回窝。终于到了八九月份,稻香、鱼肥、鸭子壮,又可以安适地过一个丰收年。
云遮雾绕的山上,丛林与梯田交错。摄影/尹刚 在黔中,人们还有更巧妙的生活方式。 在安顺的鲍家屯,有一道堪称“小型都江堰”的古水利工程。它正像四川的都江堰一样,有着“鱼嘴分流”的结构,将引自邢江河的水流一分为二,形成“两河绕田坝”的态势,再用一连串的层级水沟灌溉农田。600多年过去了,不用清淤淘河,不必担心水源枯竭,古老的水利工程一直滋润着这片喀斯特地貌显著发育、水土极易流失的土地,活脱脱打造出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田园风光。
安顺市鲍家屯村,喀斯特之海中的江南风光。摄影/吴忠贤 03 有“天生丽质”,也要“绿色逆袭” 在黔西北的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有一片著名的自然生态保护区——草海。 它是难得的高原淡水湖泊-湿地生态系统,湿地面积达30平方公里,每年冬天都有超过10万只候鸟到此越冬休养,更是世界濒危动物黑颈鹤的最大越冬地之一,因此被誉为“中国黑颈鹤之乡”。
在草海越冬的黑颈鹤。摄影/杨亚雄 草海的周围人口稠密,曾陷于贫困而不得不“向湖要粮”,大面积的围湖造田,导致湿地一度缩减至五平方公里,越冬的黑颈鹤几乎绝迹。好在人们及时发现了问题,退城还湖、造林绿化,不仅湿地面积大大恢复,在此栖息的鸟类也从203种增加到了246种。 缓解“人鸟争地”,并不意味要让居民牺牲退让。居民搬迁至远离湿地的地区,却整治出更多有效耕地,以立体的生态经济大大改善了人们的生活条件。
草海的黑颈鹤,好像湿地中的音符。摄影/曹经建 既要经济发展,也要生态修复,这就是贵州绿色逆袭的思路。 贵阳的花鱼洞大桥,是另一个既要发展也要保护的例子。 这座大桥位于贵阳至黄果树的高级公路上,正好跨过作为重要的鸟类栖息地与水源保护地的红枫湖湿地。2019年,为保障通行能力,大桥开始重建,却要在重建的同时避免污染水源。于是,它首创了“边建边拆”的方法,在旧桥的两侧建好新的桥拱,把旧桥“挂”在新拱上分段切割,然后再铺设新的桥面,实现了“没有一块混凝土掉入红枫湖中,没有一滴污水流入红枫湖内”的成就,并以此获得桥梁建筑至高奖“古斯塔夫·林德撒尔”奖。
红枫湖与花鱼洞大桥。摄影/尹刚 类似的例子是讲不完的。十数年来,贵州的经济快速发展,生态保护工作却也从未落后。他们推行起“河长制”,巡视河道、净化水源,实实在在肩负起“长江珠江上游生态屏障”的责任;他们创建起“生态账户”,以账户积分发放贷款,让小微企业和普通农户都能吃上“生态饭”;他们以“宜农则农、宜林则林”的原则,在脆弱的喀斯特土地上种植起刺梨与茶树,一边涵养水土,一边源源不断地以丰厚的物产惊艳世界。
村民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县平江镇陶家湾草珊瑚育苗基地对草珊瑚苗进行管护。 供图/贵州省林业局 今天,2023年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开幕。今年的主题是“共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推进绿色低碳发展”,以十七个论坛深入探讨生态保护与污染防治、绿色低碳发展、国际交流合作等主题。论坛中,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还为中国入选《IUCN绿色名录》的13个自然保护地授牌,并发布了呵护自然之美·促进绿色发展——高质量推进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贵阳宣言》。 2009年,生态文明贵阳会议首次亮相,2013年,会议升格为生态文明贵阳国际论坛。十四年光阴荏苒,一届届论坛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共识的形成,贵州的生态保护工作更是屡建奇功:自然保护地达到229.26万公顷,占省域面积的13.01%;88个县(市、区、特区)环境空气质量优良天数比率为99.4%;主要河流出境断面水质优良率保持在100%;全省森林覆盖率达62.81%,省会贵阳更是中国首个“国家森林城市”,以648.41万亩的森林面积实实在在成就了“林在城中,城在林中”的奇景……
贵阳市环城林带一隅。供图/贵州省林业局 这座生态大省正在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贵州,不仅是一座山青水秀的生态宝库,更是低碳发展、锐意创新的绿色先行者。 自远古走到如今,一路逐“绿”而行。贵州,还将续写怎样的“绿色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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