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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地 2023-06-27 08:38

这座城市是中国地理概念上的几何中心,
顺理成章地成为“屏障中原,联络西域”的丝路重镇。

△兰州卫星图。
奔腾的黄河穿城而过,
两山夹一河的地势缺陷,
又让它的发展不温不火。
而提起这座城市,
几乎每个人都会想起那一碗牛肉面。

△兰州牛肉面。
兰州。
还有一个寓意深厚的别称“金城”。
人来人往的游客时常将它当做中转之地,
新一代兰州人则怀揣着“一定要走出去”的想法。
因为参加婚礼,我在兰州短暂驻足,
没有总是在清晨里出走,
不曾在夜晚温暖的醉酒,
却在临别之际发出感慨:
这是一座未曾离开,就已经让我想念的城市。

△夜里的兰州中山桥,中山桥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现今桥梁建成于清末,被称作“黄河第一桥”
01
高低得“提两杯”
作为一个地道的南方人,
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兰州。
在此之前,我对西北的记忆停留在麦积山的石窟和西安的城墙,
提起兰州,首先想起的是民谣、《读者》和牛肉面。
低苦艾和野孩子都来自这里,
《读者》的一篇篇“心灵鸡汤”温暖了多少人的青葱岁月,
牛肉面则早已是遍布五湖四海的文化标签。
思绪尚徜徉在对兰州的遐想之中,
飞机窗外郁郁葱葱的岭南山岭已经变成了西北山脉苍凉的美感,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致,
“粗犷”便成了我对兰州的第一印象。

△飞机上拍下兰州的黄土地
我和妻子此行的目的是到兰州参加婚礼。
新娘是我们在泰国旅居时的好友,
她的家乡在兰州榆中县的兴隆山深处。
按照当地习俗,我们是先要前往女方老家的,
于是落地后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远方荒凉的山峦。
沿途的山丘寸草不生,
高速陡然一转,
兰州城的西部便又跃然眼前。

△兰州城西部
黄河不似想象中波涛汹涌,
几座写字楼伫立河边,
更多的是如复制粘贴一样的高层住宅和楼梯房,
像电路板上的元件一样坐落于兰州盆地。
铁马,秋风,塞北。
三个词汇映入脑海,
耳畔则响起接待兄弟的话语:
“我们兰州发展不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三线城市。”

对兰州不够了解的我无法评价城市定位,
所能把握的唯有当下的风土人情。
当车辆驶入兴隆山深处,山峦变得愈发豪放,
瘦骨嶙峋的黄土坡包裹着温润宽厚的河谷地,
似乎让生活于此的人们也变得豪爽而好客。

△兴隆山深处的新娘家
新娘的家是一个自建的三合院,
里面挤满了为婚礼庆贺的亲朋,
我们几个“外地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微醺的大哥端上几碗粉汤臊子面,
用热情的西北腔化解我们的尴尬,

△量足汤浓的臊子面,若是长面,则寓意“常来”
——接下来的两天,
粉汤臊子面和微醺的宾客便成为生活的日常。
我们坐在热炕上畅谈怀旧,
隔壁是新娘的亲戚们划拳喝酒。
兰州是一座多民族交融居住的地方,
有悠久的饮酒历史和习惯,
孩子出生喝酒,孩子满月喝酒,考上大学喝酒,结婚设宴喝酒,买车买房喝酒.....
兰州人真正做到“有席就有酒,无酒不成席”,
仿佛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们喝酒的理由。

△新娘家的流水席
将气势汹汹、如临战场般的划拳持续到深夜只是基操,
他们竟然会在席旁专门空出一桌供人饮酒,
然后从早上8点就开启微醺状态......
在空间有限的庭院之内,
流水席成为迎宾的最佳方式,
从上午十点吃到下午三点,
庆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我们也参与其中。

△新娘家流水席上的凉菜,此次婚礼新娘家30桌,新郎家60桌......
兰州婚宴吃席,讲究个“十凉十热”,
凉菜有黄瓜、凤爪、猪耳、凉粉、杂碎.......
热菜有金汤肥牛、醪糟汤、肘子......
菜品琳琅满目,但喝酒才是主旋律。

△流水席上香辣可口的猪肘子
兰州人喝酒流行“提两杯”,
一桌人就拿着两个杯子喝酒,
不管能不能喝,高低要提两下。
初来乍到的我不懂风俗,当即两杯下肚,
主人家立马添上两杯,没有去意,
我不忍拒绝,又将两杯喝下,
可对方仍有继续倒酒的意思。

△风土人情,最是迷人
习惯了“得闲饮茶”的我哪曾见过如此阵仗,
当即以不胜酒力为由“落荒而逃”,
后来听新郎陈述,才知道在兰州喝酒,
“打一圈”是要和在桌的每个人喝六杯,
令我叹为观止。
还有,千万不要和姑舅爸喝酒。
当然了,这个“神秘组织”一般很难见到。
带着西北烈酒的劲头,
我和妻子、朋友们一起登上山丘,

山坡上吃草的马儿颇有些“马放南山”的快意,
“塞下秋来风景异”的苍凉与孤寂则藏于梯田之间,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兰州人的豪放直率,真是有来由的。

△荒凉与雄壮,是西北给我的印象
02
“二细,辣子多些”
新娘家宴客结束的第二天,
新郎方的车队浩浩荡荡开入山里,
我们终于要从兴隆山杀奔兰州城,
真正感受狭义上的兰州。

△对山中村庄的最后一瞥
“两山夹一河,北山高而南山低,旺客抑主”。
在我的印象里,兰州是一座客似云来、又不断漂泊的城市。
汉朝时,远征匈奴的霍去病发现这里易守难攻,
于黄河上建起浮桥居塞驻军,
取“固若金汤”之意,设金城郡。

隋朝时,隋文帝以皋兰山文明,设兰州总督府,
“兰州”之名第一次出现。
古时的兰州是重要渡口,
于是丝绸之路的故事在这里铺开,
“丝绸西去,天马东来”最能描述它的作用。
唐宋时期,这里要么是连接中亚地区和长安的大都市,
要么是“茶马互市”的重要中转点,
充满异域风情的兰州,俨然是天然的驿站和休息所,
人们来去匆匆,放下行囊却不曾打开行囊。

甘肃的形状像一个杠铃,
一边连通着新疆,一边怀抱着青藏,
兰州位于杠铃的支点处,
在近现代史里拥有重要的战略地位。
清朝时西北平叛的左宗棠就曾在此督办军务,
曾经的兰州军区赫赫有名,如今的西部战区也将陆军机关驻扎在这里。

兰州制造局的开办,让金城在工业领域逐渐独领风骚,
新中国初期的一大批工业项目在此落地,
更奠定了一座“移民城市”的底子,
兰州的人口也从1949年的10万增长到如今的400多万。
而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另类漂泊”,
老一辈同志响应号召从五湖四海来建设兰州,
如今他们又教育儿女有机会要从兰州走出去。

就像出租车司机会自豪地介绍老牌985院校兰州大学,
却无法改变三分之二毕业学子会离开兰州的现状。
既然城市的面貌无法改变,好好生活就成了最质朴的选择,
兰州狭长的地形和移民文化,
让很多人工作和生活的地域高度重合,
也塑造着关系紧密的独特的关系网。

△兰州北面滩一隅
新郎的朋友们就大多和他在一个院落中长大,
新郎方流水席的场地也是在新村的巷子中搭建。
人来人往的宾客,大多是父辈一起照应多年的朋友,
彼此无论在地理还是心理上都无比贴近。
兰州市区的婚礼没有太多繁文缛节,
流程走完,招待完毕,场地就地撤离,

△兰州街巷中的清真小摊
巷子在一阵喧嚣后又归于平常模样,
像极了兰州这座城市——
有过极致的辉煌,终于在时代的浪潮中归于平淡。
“我们甘肃人啊,从出生起就是为了离开甘肃。”
新郎的朋友如此说道。
他带着口音的“京兰腔”是移民潮的产物,
野性地直来直去,似乎代表着兰州人不拘小节的一面。

△黄河边吹奏的市民
在兰州的几天,我听到最多的是兰州人对家乡发展的吐槽,
但我毫不怀疑,一旦外人加入吐槽,他们一定会“誓死捍卫家乡”。
就像关于一碗牛肉面,兰州人总会不遗余力地告诉你:
“外地的兰州拉面?那都是青海人开的。在兰州,没有拉面,只有牛肉面。”
在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新郎带着我们感受兰州,
第一站就是去吃一碗地道的牛肉面。

白建强、吾穆勒蓬灰、安泊尔、马安军、马子禄......
兰州有不少牛肉面连锁品牌,
但兰州人表示那都是外地人吃的,
在这座牛肉面遍地都是城市,
自家楼下从小吃到大的那一碗牛肉面才最可贵。

△“肉蛋双飞”是兰州牛肉面的标配
“二细,辣子多些。”
当新郎说出那句熟悉的旁白,
市井气中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小哥捞面、舀汤、放青蒜辣子行云流水,
比吃碗面抹嘴就走的食客更加麻利干脆。

△根据面的粗细度,兰州牛肉面分毛细、二细、三细、大宽、二宽等
我不懂“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的讲究,
但一口汤的浓郁还是让我沉醉其中,
只能用南方人最质朴的语言去描述:
“碗好大,面好细,辣子好香,汤好好喝!”
蹲在露天小凳子上的老兰州就这么笑看我们,
然后呼哧呼哧大快朵颐,
任何不悦的情绪都能在浓汤里一口闷。

兰州可以说是碳水爱好者的天堂,
不只是牛肉面,还有浆水面、拉条子、炒面片、卤面臊子面、肥肠面、酿皮子,
可惜我们的胃容量有限,
只能再接受一杯有着兰州特色的“放哈”——
也就是一杯甜胚子奶茶。
“放哈”是兰州话里的“放下”,有性情豪迈、乐观豁达的含义,
于奶茶和绿茶间浸入青稞,
喝下一口,烦恼也能烟消云散。

舌尖上的兰州当然不止牛肉面和甜胚子奶茶,
但我们更愿意在吃足喝饱后用脚步将这座城市丈量。
驱车登上兰州国学馆,
背靠文化底蕴的熏陶,俯瞰金城风光尽收眼底。

△山中俯瞰兰州城
而后沿着黄河风光带徒步行走,
凉爽的河风带来着关于兰州的惬意。

△黄河边的人群,远处是乘坐羊皮筏子的游客,羊皮筏子是古代兰州人穿越黄河的交通工具
大叔和阿姨们充满自信地在河边公园中跳着民族舞蹈,
不时有羊皮筏子顺着黄河穿行而下,
黄河母亲的雕像旁满是打卡的人群,
中山铁桥永远是人潮涌动。

△黄河边公园里跳舞的阿姨和大叔
奔腾的黄河一入兰州便缓和起来,
就像这座城市简单粗暴的表象下,尽是铁汉柔情。

03
请给我一支兰州
兰州到底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美学家高尔泰曾经说:
“这是个美学上荒凉得可以足不出户的城市。”
我很难在短短几天内找到确切的答案,
但它血脉偾张又诗意浪漫的性格又着实动人。
甘肃省博物馆中的“马踏飞燕”,
讲述着关于这片土地的文明故事。

△甘肃博物馆的铜奔马,是中国旅游城市的标志
由城市命名的武都路、张掖路、庆阳路、酒泉路......
仿佛在证明这里是甘肃省的省会。
前往大西北的游客则时常将它作为中转站,
契合这座城市“漂泊”的根性。
如果要让我形容,
兰州所拥有的江湖气与柔情,
足以成为整个西北最清晰的意向。

△南关夜市附近的兰州街景
一个写不完人事的《读者》,一座步履无数的铁桥,
一个无关风月的白塔,一座往来无我的兰山,
这些都不足以完全体现兰州的刚柔并济,
这座城市真正的性格似乎藏于游走于街道的人群之中。

△黄河边的白塔山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我们坐在黄河岸边的遮阳伞下,
就着一杯三炮台和一碟大板瓜子,
不拘小节地卷起裤管盘着腿,
就能在兰州式的“下午茶”中将半日光阴挥霍。

△黄河边一杯三炮台,然后肆意挥霍时间
在离开兰州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新郎带着我们一同前往南关夜市,
炒拔拉的店里食客吃得热火朝天,

△兰州夜市里的炒拔拉,一通乱炒之下,有食材狂野的味道
牛奶鸡蛋醪糟的摊位前奶香四溢,
就着一杯酸酸甜甜的杏皮茶,
羊杂羊排羊头肉也不再腻歪。

△凉面加烤肉,是兰州人的绝配
在烧烤店露天坐下,
1.5升一提的啤酒足够开怀畅饮,
喝酒喝得肝胆相照,
没有一句称兄道弟,却处处是兄弟情谊。
递来黑兰州的虽然不是陌生人,
团云吐雾的缥缈中也能寻到切实活在世上的感觉,
这足够让人沉醉于这温柔的夜色里。

△兰州的啤酒,很多啤酒品牌都在兰州直接设厂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时刻,
我开始明白兰州人对这片土地的温柔眷恋,
以及匆匆过客为何对兰州依依不舍——
当我们习惯了生活的委婉与迁就,
才更渴望江湖气里的直来直去。

惟其如此,兰州才会成为中国民谣的沃土,
以各种名义出现在文艺青年的梦里。
如果不是因为一碗牛肉面,何必停留兰州,
有些时候,就连兰州人都说不出兰州好玩在哪里,
但这座城市的魅力,就沉淀在人与城的性格之间。

△山上俯瞰兰州城
《西北偏北男人带刀》中把兰州描绘得方言粗粝,饮食刺激,性格急躁,
黄土与黄河总使人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凶猛,
但兰州的另一面,却是百转千回而又充满温情的,
就像那一碗牛肉面里的辣椒油,只是看上去吓人而已。
兰州牛肉面分毛细、二细、三细、二宽,大宽,
也像极了兰州人的性格,平实之中,粗中有细,能屈能伸,
在家长里短和烟酒微醺中由每一个人将城市精神塑造。

△蹲坐街边吃面的兰州人
西北偏北,把兰州喝醉,
除了钢筋铁骨的中山桥和汉藏风格的白塔寺,
你很难在这座城市中找到关于历史的痕迹,
糟糕的交通更是让人头疼。
这样的“新”兰州有些土气,
但既浪漫,又荒凉,
衰败中充满颓废,
带有西北的烈性,
又从不欺负歇脚的旅人。

△黄河边放生的市民
酒入愁肠,
我愈发理解兰州人为何对这座城市爱得如此深沉——
他们嘴上一边说着“逃离兰州”,
言行中却处处是对金城的依恋,
他们明白这座的万般不好,
依旧以满腔热血去拥抱这里的苍凉与敞亮。

△夕阳下的黄河渡口
是啊,评价一座城市,GDP并非唯一,
兰州或许平庸,但却实在舒服,
而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最后一个江湖,
抑或许,用任何定义都显得浮夸或单薄。
“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路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我们的新娘不是董小姐,
看过世界后依旧选择回到兰州。

它没有苏杭清秀,不如皖南柔美,
习惯的只是漫天黄沙和驼铃声声,
甚至在过客眼里还有些落后,
却依旧是兰州人的家和游人眼里的远方。
文章落笔的时刻,
我放着一曲《兰州,兰州》,
悄悄燃起一支黑兰州,

△一碗牛肉面,一支黑兰州,能让多少兰州人落泪
偶然刷到一句评论写道:
酒色当街,声断滨河谷;
子夜初雪,尽然少年头。
兰州啊兰州,
一碗面,一条河,
一杯酒,一支烟,
便总有故事在街头。

清水河畔 2023-06-27 09:01
兰州是夏天最舒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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