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谷粉丝 |
2022-07-31 07:52 |
最近,正在北京热得不敢出门的山东饱弟,收到了老爸的紧急情报: 咱小区的人,这个月有点反常。 一到黑夜,半栋楼的人不在家看电视,提着手电筒、应急灯,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小路上一道道白光晃悠,他上次看到这场景,还是某年传说有人丢了小孩,全楼出动。
© 陆金星 摄影 关键一个个也不找人,白光往路边一晃,树上趴着个人,向黑暗中伸手抓着什么,眼里冒出看到美味的光芒—— “全是来逮知了猴的!” 山东人爱吃知了猴,也爱逮知了猴,都不奇怪。 但今年逮知了猴的人,似乎比往年都多。这个鬼热天儿,就地一滚,当场烙饼,还要扒着树,跟烤肉裹着签子似的,这得下多大本儿。
© 就是小啊慧啊 只要夏夜仍有响彻天际的滋儿哇滋儿哇,他们对知了猴的执念就永无止息——一只从八毛到一块五的市价,只会让大小儿郎提枪上马的战意愈加膨胀。 山东人不是一般爱吃知了猴,简直是哪怕不吃鱼不吃肉,也要吃知了猴。 按说,知了猴有什么好?知了的幼虫,大名金蝉,小名还有节了龟儿、稍雀猴儿、爬爬、爬叉之类,怎么看都不像人类食品的样子。
▲快脱壳,脱了壳山东人就不吃我啦 可爱吃的人眼里,它确实有异香。油炸出锅,撒一把细盐拌拌,初入口一咬开,嘎嘣脆,微有一丝苦,再嚼,没什么肉,可是蛋白质加盐,喷香。紧接着,便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停不下来,直到吃得口渴,要冰啤酒喝为止——
© 图虫创意 好吃又不占肚子,对山东人来说,这是绝好的下酒菜,比烤串、毛豆、花生、爆炒腰花都要好。所以,山东小孩每看见老爸下班提一袋知了猴回来,便自觉接过钥匙,骑上老爸的新大洲摩托,头盔也不戴,一脚踩到附近扎啤摊,拎一袋散啤,或是小卖部买瓶啤,青啤、黑趵、三孔都行,兴许还带一包大鸡或八喜烟。 多年前,饱弟跟家住台北的朋友描述这画面,对方愣了一秒后表示:在我们这里,要这样吃一顿,明天全家都得上社会新闻。 如今画面肯定没有了,可画风总有人记得。山东很多事情的画风就这样,狂野而不自知,总能成为别人眼里的传说。
可喜的是,这份狂野的美餐,还是天赐。市场价过于高昂,食客却可以零元购——于是一到夏天,人人化身大内特工,粘竿儿处领饷,小区里、公园里、马路边小树林里,用尽一切办法,抛弃一切体面,管你有没有编制拿几级工资,长竿在手,金蝉我有。 会过日子,血脉里又有武德暗涌的山东人,不可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所以,知了猴是山东人的念想,可又不能满足山东人。我们爱吃的虫子,可不止这一种—— 当你为两广云贵的猎奇美食震惊时,不要忘了齐鲁大地的食材也曾狂野过。 这听起来很不山东,可真聊起来,也只有山东人懂。
山东人吃虫子,画风总跟别地方不一样。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别看山东什么食物都大,唯独虫子不如南方肥硕,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什么鬼)。
个头小不说,种类还不如人家丰富,山上的不吃大蜈蚣、拉拉蛄,水里的不吃龙虱、水鳖,不吃水蜻蜓,比起两广、云贵和东北,错过了多少新世界的大门。 但山东人吃虫子这事儿,本身就够怪了。 大鱼大肉大馒头天天吃,怎么连小虫子都不放过? 不光吃,还吃得有研究,吃得分等级——排座次,大概是山东人从梁山聚义起就留下的天赋。 山东食虫界,有毫无疑问的御三家:知了猴、蚂蚱、蝎子。 除了知了猴,蚂蚱大概是最受欢迎的。
© 华农兄弟 过去的小学作文范文里,逃不开的一个题材是野炊。假如五年级的你,用自然主义手法暴露了班主任把速冻饺子煮成片儿汤这一事实,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大概不会获得赞许。 而高于生活的现实主义,则是有必要的:提一笔你们吃饱了没事逮蚂蚱炸着吃,也许会为全年级传诵——哪怕当时没发生也无所谓,身边肯定有逮过蚂蚱吃的发小儿,何况,老师们对逮蚂蚱、吃蚂蚱的共鸣,十有八九比你们丰富。 山东人吃蚂蚱,可以从小吃到老,尤其酒缸里泡了几十年的生涯,更离不开它—— 家里老人曾目睹,单位上有一老酒仙,一根炸蚂蚱腿儿,嘬来嘬去能下二两白酒。一次科室里小伙子淘气,趁老人喝到一半,把蚂蚱腿换成半寸长一根小铁钉,老头愣没察觉,就着铁钉子又下去二两! 成年后的饱弟十分想学这门仙术,至今没学会。不缺酒,缺的是炸蚂蚱。 除了炸蚂蚱,再就是蝎子。 二十多年前,省城济南多高档的酒店,也必须卖炸蝎子。大王蛇、烧鹅仔,都不如它彰显档次。 爱好凶猛菜量的山东人,唯独不会对一尺大盘里的蝎子数有抱怨。大把的炸虾片也好,雪白的炸粉丝也好,堆满一盘,还以为衬出什么无上珍味,实际就五毒教十几位代表开个碰头会。
▲ 山东人再能吃,也没有吃蝎子管饱的 © 图虫创意 那时只要有早市,准有沂蒙老乡摆摊,像约好了一样都使红色塑料盆,三个盆底爬满一层活蝎子——就一层,平时也在盆里这么养,从没有人装半盆来卖,不然群蝎爬出盆沿满地乱跑,蛰不死人也有吓死的。至于他们抓出几十只活蝎子装袋递给顾客,这技术和胆量是怎么练就,不得而知。 一般人看到这场景就够够的,何况这小虫下锅一炸,看起来像膨大了一圈,端上桌都像断头饭,一桌人吃完谁也活不了。 实际蝎毒经过高温油炸,早没了毒性,不会害人。唯一能被证实的隐忧,只有蝎尾尖刺还是扎嘴。有多严重呢?反正饱弟五岁那年就连刺一起下肚。
▲蝎子精:达咩 也许是味道不够特别,今天不常吃蝎子了。可它的地位还在—— 蝎子的吃法,饱弟最多也就见过油炸,好像别的吃法,都是对它本位的亵渎。知了猴和蚂蚱就不一样,前者可以辣炒、干煸、烤串,后者除了以上吃法,还有潍坊特产蚂蚱酱,卷煎饼吃,据说一绝。
© 小小就酱吃 山东人吃虫子,不但讲君臣佐使,也各分门派。 喜欢酥脆的,除了大小蚕蛹,还有瞎眼闯子(暗黑鳃金龟)、山水牛(大牙土天牛),油炸了吃,平日能让人一蹦多高的漆黑甲壳,闪出充满食欲的油光。 这样一只胖虫子,趴在墙角有多让人害怕,趴在盘里就多让人开心。
▲ 油炸瞎眼闯子,配大米绿豆稀饭© 阿biu和二佳 软酥的,则有大豆虫,白白胖胖——论吃豆虫,山东人可以跟连云港人民结成互助组。 连云港流行的豆丹,是挤出肉,把皮儿扔了,山东人不一样,去了馅儿专吃皮儿,据老人说,甚至有把豆虫皮儿塞上肉馅再炸的,那是高档吃法了。
▲ 瞧这一脸要被吃掉的表情(⊙ˍ⊙)© 图虫创意 与之类似的是哈虫,你绝想不到这个大白胖子是小黑胖子天牛的幼虫,跟蜂蛹、蚂蚁卵一样,属于蛋白质纯享版,要的就是那一口。
© 鱼眼看人间 还有一样最狠的,饱弟听家里老人说了,都一哆嗦: 蚂蚁卵炒鸡蛋,当年好些人好这口,今天别说没人会做没人敢吃,那么大个的蚂蚁卵,只怕在城里都绝了种……
等等。越说越邪门了。 山东人为什么爱吃虫子,爱吃到连蚂蚁卵都不放过?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好吃。 确实,山东物产丰富、农业发达,今天好吃的食材多了去,比虫子好吃的可太多了。 可倒回几十年去,无论城乡,这种日子还是过不上的,谁都闹过那么几年饥荒。 吃不上鱼和肉,又不太讲究食品卫生的年代,只好在昆虫身上找荤腥,久而久之,研究出了技术,更留下了习惯。 也有没吃过的来凑热闹,认为天下补肾壮阳强身健体的奇方都须求诸野,听信了传说,实际什么也没练成,净练胆儿了。
▲ 别以为自己是段誉,乱吃东西就能练成神功 © 《天龙八部》 除了蛋白质带来的美味,吃虫子为山东人加的buff,只有一种。 当年逮过知了蚂蚱的少年,已成了酒桌常客,主陪主宾副陪副宾,天天照例不变,糖醋鲤鱼油焖大虾,成了看盘没人吃。 一呼百应。炸知了猴端上桌,在周围一圈油焖大虾、爆炒腰花的衬托下,显得古怪又可笑。这一桌菜的档次,都被它拉了下来,每个人脸上的喜色,也是这般一致。也许某一顿,桌上的人都熟,酒过三巡,勾起其中一位的尘烦来——许久不吃炸知了猴了。
© 豆果美食:尔東美食记 虫子没什么档次,哪怕曾经最“高档”的炸蝎子,实际也是上不了席的。你我都爱这上不了席的味道。 这像是一句暗号,可所有人连对完暗号后,心照不宣的一瞬间都省了。伸筷子吧。 虫子能让人人平等,肯定是它们生前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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