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牛牛 |
2021-10-10 23:01 |
红屋瓦、半木头的传统房舍、群树丛生、百花齐绽,漫步于德国农村,彷佛错置于《格林童话》里的某个熟悉场景。 一个古老的国家,一支严肃的民族,却拥有浪漫主义的田野情怀,德国人对于景观的设计和空间的配置,有着独到的坚持。 但如台湾一般,工商业的快速发展,造成了农村人力大量外流,尤其在两德统一后,大量人口自东德涌向西德,加速了农村衰退。为了让人口回流,德国政府有系统地推动农村小区重建发展,让原本凋零的农村重新找回生命力。 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境内断壁残垣,多处亟待重建。于是地方社团纷纷自愿投入整治家园的工作,最初是以植栽和绿化为主要内容,在「德国园艺协会」加入后,逐渐拓展为农村小区美化运动。 一九六一年,德国联邦农业部更将该运动升级为全国性的农村竞赛,当年的主题是「我们的农村应更美」。随着时代变迁,2001年,增加了「我们的农村有未来」作为副标题,至2007年,则完全以「我们的农村有未来」作为竞赛主题。 从战后重建的必要性,演变至今日的永续发展基调,这种「由下而上式」(bottom up)的农村竞赛与时俱进,并成为德国农村更新计划的滥觞。 一九六零至七零年代,一连串现代化建设的过程,将农村质朴自然的原始面貌,覆上一层厚重的都市气息:水泥铺面、道路拓宽、增辟安全岛、金属线围篱、混凝土墙⋯⋯等。 农村环境面临巨幅变迁,天然资源及物种流失,导致大雨过后淹水、交通安全及噪音问题也堪虞。这些骤变让欧豪(Ottenhausen)村的居民重新思索:自己的住家环境,该如何做才能兼具生态和现代化? 位于北莱茵西伐利亚(North Rhine-Westphalia)邦的欧豪村,是个仅有五百八十位居民的小农村,占地约四百公顷。一九九○年起,村民终于无法忍受欠佳的生活条件,决定进行生态改造。 一九九三年,欧豪村达成杰出的成果,赢得德国联邦农村更新金牌奖;一九九六年,欧豪村被欧洲各国选为「欧洲生态示范村」; 2000年在汉诺威(Hannover)举行的世界博览会上,它更成为德国展示其在结合生态、生活质量和经济发展上的傲人模范。 自一九九○年代起,历时三年的努力,欧豪村的改变包括:1.去除柏油改铺透水砖;2.缩窄道路、两侧辟绿带,以吸收地表径流;3.大量植栽、绿化景观,还居民一个绿色环境。 农村景观回归自然 一个空气中仍泛着水气的早晨,农村改造策画人之一路金(Stephan Lücking)与我们在村里的一座池塘旁碰面,他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相簿,里面是欧豪村改造前的模样。经过一番巡礼和比对后,才获知这座朴实安逸的小村里所暗藏的学问。 徒步走在村里,不难发现现代化的痕迹:停车场和道路由水泥或柏油材质铺成,但如今已部分铲除,以植草的地面、透水砖或自然石取而代之,而且车道的缝隙扩大,主要作用是增加透水性。 路金表示:「我们用水量愈来愈多,造成地下水位降低,因为水经由排水管排掉了,而不会进入地下水层。如果不用水泥,水就可以回到土壤里。」 一九九零年以前,欧豪村使用的是地下排水系统,混合雨水和家庭废水,一并排放至污水处理厂。如此一来,可以循环回收的雨水,就浪费掉了。 重现土壤、植物和碎石后,等于设置天然的集水和导水系统,比起混凝土排水沟,更能活化资源及涵养地下水源。道路两旁辟绿带,吸收的水分又回流成地下水再利用,从家家户户的水龙头里流出来。 路金说:「我们喝的水,可能是百年前的人喝的水,为了下一代,我们必须保存地下水。」认真的表情中流露出德国民族一丝不茍的特质。 村里的公家花园旁有一幢房屋,顶上装有蓄存雨水的导管。刚才下过一场大雨,捧着双手置于导管下,收集到的雨水便哗啦啦地坠入掌心,再流溢至下方的圆桶中,这些雨水可供灌溉那片小花园。此外,村里的低洼处也划为湿地或滞留池,保育水资源的同时,也复育当地动植物。 身处宁静的欧豪村,看不见一辆辆的砂石车呼啸而过,这是因为水泥路的边缘已改辟成绿带,等同于道路内缩,减了两公尺左右。道路变窄后,自然迫使车子开得较慢,而无需升高路面,同时也除却许多噪音。 此外,某些路段的人行道也因需求量不大,而只留一座在马路的一侧。「够用就好」的思维,反应出德国人务实的个性。 在环保上,德国人懂得使用减法;但其境内丰富的自然文化遗产,也仰赖他们的念旧而保留。路旁的典型干砌石墙就是其中一例,它具透水性,石缝也可作为小型生物的栖地。 而原本由金属线缠绕做成的围篱,如今都加种灌木,绿化太过人造的环境。先前种松树的地方,改种在地的果树如樱桃树,但同时也保留象征德国精神的老橡树,兼容并蓄。 路金透露,欧豪村有一千一百五十年的历史,村里的房舍或农舍,多为传统的木造建筑,但由于产业结构转型,农业人口下滑,许多老农舍、畜厩便因而闲置。 更新计划执行后,村里的人重新启用老房子,譬如将畜舍改建成住家或农场咖啡馆,空间重新利用,不需再盖多余的房子,这除了意谓着无需另铺水泥外,同时也能节省能源。 路金向我说明这一系列改造过程的转折:「七零年代,人们因关心卫生而开始铺设柏油路,他们认为,如果有树,树叶掉在地上,就会弄脏街道,而且还要清扫。 八零年代后开始改变心态,了解到绿色环境才是永续之道。而那些赢得的奖项,也诱导了当初没有参加的农民思考『为何会得奖?』继而跟着一起致力于农村再生。 欧豪村村中的菜园 欧豪村民利用旧农舍陈售采收的草莓、樱桃和芦笋。 旧空间新利用 同样位于北莱茵西伐利亚邦的小镇梅达巴(Medebach),是邦内第二大鸟类保育区,它因保育特有动植物,而在建设、农业方面等都受到相关限制。 譬如:农人只能在鸟离巢后才能收割其作物,因此一年只能一获;具生态价值或特有物种等地区,禁止开发成农田,但是,他们会得到补助。受限愈多的地区,愈得善加利用它的空间。 梅达巴镇长诺特(Heinrich Nolte)表示:「保育区延伸到了镇上建筑区的边缘,也就是说,小镇是不可能向外扩张的,也不可能扩增建筑物。虽然建屋计划已经制订,但由于和保育区计划相抵触而失效。镇上的规画因此变得很重要。」 镇长驾着车,载着我们亲身感受镇上的空间配置。普遍性的少子化现象,使愈来愈多的房子,在老人往生后,便腾出闲置。诺特镇长说:「我们不希望这个城镇看起来像死城,所以与其建设新房子,我们思考如何将旧有建筑重新利用。」 一九六九年学校重组后,梅达巴镇的学校就停止运作。空置几年后,相关单位将它改建成矿业博物馆,因矿业曾是这里的传统产业,维持生态环境水平的同时,文化遗产也幸而保存延续。 根据《科技发展政策报导》指出,旧建筑每年每平方公尺消耗二十至三十公升的加热用燃油(heating oil),但若透过热隔绝以及更有效率的能源系统,则可减少超过四分之三的用油量。 而为了帮助屋主更新他们的房子,德国政府自二○○六年起,每年补助约十四亿欧元(折合新台币约六百七十亿元)的金额,用于热隔绝、更换暖气系统及窗户。 在农业型态逐年转型,以及全球化冲击与震荡的时代,小农势必得找寻生计出路。对于只有二十九人的迷你农村艾冰霍夫(Ebbinghof)的居民而言,再生能源遂成为他们未来的希望。 这座拥有七百五十年历史的小村庄,在一九五零年代,农业是主要收入;七零年起,旅游业兴起,取代农业成为主要收入;而大企业较有生存能力,中小型企业则渐渐式微。 经营家庭式旅馆的提格斯(Johannes Tigges)告诉我:「我们只有二十公顷农田,也就是说,除非有特殊性,不然很难生存。所以我们聚焦于家庭式的假日农场,小也成了优势,客人觉得很温馨。」艾冰霍夫农村成了旅游结合农业的好范例。然而,如今它有更大的愿景:发展再生能源以增加收入。 以观光为主要收入的梅达巴镇,度假村内林荫满布、流水潺潺,为旅客增添野趣。 德国自然与生物多样性保育协会的展示中心,是木头搭建、屋顶铺设太阳能板的绿建筑。 景观设计师葛李布说明如何结合在地文化和生态来再造哈维尔区。 活化农村资源 提格斯经营的旅馆,附设一间小型马场,马场屋顶上,铺设了三百平方公尺的太阳能板,它们制造电力,并与德国市电并联,一度电售价零点四三欧元,保价收购二十年。 提格斯说,他们当初投资了十二万欧元,尔后获利稳定。德国政府于2000年制订的〈再生能源法〉,对于再生能源占比、优先使用权、以及收购价格等,都有明确的规定,因而促进了国内绿能产业的蓬勃发展。 提格斯带我们来到村子的边缘,左前方是蓊郁的森林,右前方则是前年暴风所击倒的树群。艾冰霍夫坐拥二百公顷的森林,以遭雷劈倒、或遭虫害而亡的树作为原料,燃烧木片来发电。 据估计,一立方公尺的干木片(水分低于百分之二十)可发六百五十度的电,约抵六十五公升的石油功率;而同样容量的湿木片(水分约占百分之四十)可发四百度的电,约抵四十公升的石油功率。 眼前的一块空地上,几部挖土机正轰隆隆地来回行驶,因为今年年底,这里即将建成一座生质沼气(biogas)工厂,利用农村丰富的原料——牛和猪的粪便所排放之沼气发电。 目前为止,艾冰霍夫已自给自足地使用洁净能源,而在生质沼气工厂竣工后,售电的行为将让更多村民获益,而艾冰霍夫也会因此成为北莱茵西伐利亚邦第一个再生能源村。 增加就业率,是德国积极推展再生能源的动力之一。曾经遭逢历史巨变的东德,过去重工业十分发达,但两德统一后,在利伯维尔场经济结构下失去竞争力,于是政府辅导当地人转型从事再生能源产业,譬如设置风力发电厂、装设太阳能板,以及开发生质作物如油菜籽、向日葵等。 德国联邦交通、建筑及住宅部负责辅导东德的重建,任职于该部门的森林工程师杜纳盖(Alexander Dürnagel)说:「有些区域愈渐扩张、有些则缩小,受教育的、年轻的,到发达的地区,其他的则留在乡下。 为了将人留在某些地方,政府部门会设法提高该地居民的福利,譬如促进农业发展、推行生质能源计划,以及种植有机在地作物,供应附近的城镇,如此就减少大老远进口外地食材的机会,让资源在地循环。」 位于布兰登堡(Brandenburg)邦的柏多文(Brodowin),是当地著名的有机农业村,其所制造的农产品,大多销往柏林及其周遭地区。占地一千二百四十公顷,柏多文是德国最大的有机农场之一。它的转型,可追溯至一九九○年、柏林围墙瓦解的前后。 当东德仍奉行共产主义的时候,柏多文已是突出的农村,这里聚集了许多杰出的人物,如作家吉尔森巴(Reimar Gilsenbach),他创办了艺术家、作家和自然保育者的组织,他们定期于柏多文见面,畅谈夹杂批判性的环境、农业等议题,形成「柏多文会谈」(Brodowin Talks)。 霍克斯特(Hoxter)区政府大楼燃烧木丸将水加热以供应暖气 由于看似是艺术家的聚会,政府和保安部门都束手无策,只能保持观望,却无法制止。这种聚会埋下了柏多文实践环保的种子,并且延续至今。 实践环保,坚持有机 「柏多文农场自然保育协会」(Naturschutzhof Brodowin)理事长弗拉德(Martin Flade)回忆道:「柏林围墙倒塌后,柏多文的居民认为应该改变农耕的方式,必须找出与大自然相处的新诠释,因为他们意识到之前的耕作方式有问题。」 市郊的垃圾掩埋场投资高额经费净化废水 但同时他们仍沿用了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GDR)施行的合作社方式,「多数人决定继续待在一块儿,而不是分割土地。他们延续合作社农场的经营模式,只是变成有机耕种。」 艾冰霍夫村民善用当地自然倾倒的树木资源,自产热能足供全村使用。 跟着弗拉德理事长深入柏多文的山林原野,他向我们做了丰富的田野教学:「传统耕作时,杂草和昆虫都会被农药消灭,而这里则有很多杂草。」 柏多文有机农场的羊,到了挤奶的时间蜂拥而上。 他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另一方面,如果利用肥料和农药集约耕作,作物秆会排列得很密集,以致鸟类无法在作物间飞行,此外,也没有昆虫栖息,因为缺乏空间、阳光和杂草,导致小动物没有食物可吃。这里就没问题,有着丰富的生物多样性。」 自营商店贩卖的有机乳制品,因农场里的牲畜喂以天然饲料,而吸引附近的都市人在周末假日前来尝鲜。 在柏多文经营有机农场的彭柯(Susanne Poinke)说:「为了符合有机农产品协会Demeter的规范,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是有机、自制,连市面上卖的有机肥料都不用。」彭柯的农场自制混合药草、植物、动物排泄物的天然肥料,种植萝卜、洋葱、色拉叶、南瓜,以及牧草、青贮等牛饲料,哺育五百五十头乳牛。 班豪(Benroth)村民自家后院的小菜园,施以堆肥、粪肥,有机农作已融入日常生活当中。 彭柯坦言,十二年前开始制造乳制品时,不知今天会这么发达。原本只提供牛奶和谷物,并没有做成奶油或干酪,以及其他谷类制品。自一九九二年开始,业务开始扩张,如今每天都有贸易商的货车,往返载送农产品至柏林的有机商店。 除此之外,他们也将商品送至柏林的私人住宅,目前一周送牛奶给一千五百户人家。新鲜、有机的产品,已渐渐掳获人们的认同与需求。为使资源更加整合,生计更有展望,小农村需和大城市合作。 布兰登堡邦乡村发展、环境和消费者保护部因应农业结构调整,研议出三个方向:加强农业竞争力,譬如加强生产结构、增加机械资本、现代化、基础建设等;以永续的方式延伸自然和景观,其中包括森林的维护和复育;以及增加生活质量和乡村经济多样化等。 城乡合作展新局 「为了吸引柏林及其周遭的人来乡村,并对农业产生兴趣,」任职于该部门的考兹(Rotraut Kautz)说,「我们举办不同的活动如布兰登堡田园派对,人们可以来农场,亲自看看农产品的制造过程,以及所使用的机器,也可购买当地产品。 我们推出以单车道连结农场和都市的方式,让人们可骑单车前来,如此就更深入了解乡村生活。」流经布兰登堡邦的哈维尔(Havel)河,是德国第二长河易北(Elbe)河的支流,早年为运输货物,在两条河流间开凿运河。 负责规画哈维尔河区的景观设计师葛李布(Susanne Grieb)表示:「开凿运河造成很大的改变,就是水流得更快了。如果没有河岸或弯流处,水除了往前流之外没有别的路径,这对自然不好,因为自然界需要有水的交流。泛滥对周遭平原其实是有益的,会吸引鸟类前来生活。」 目前,历史悠久、分会遍布全国的「德国环境与自然保护联盟」也已开始着手,欲将哈维尔河的水泥堤岸拆除,还以草皮取代,恢复其自然原貌,让水可以依其量多寡自由进出。葛李布表示,希望创造多一点空间给水,将河流改直回弯,能防止大泛滥,与自然取得平衡。 战争摧毁了德国的国土地貌,而战后致力于经济发展,大肆开发使残破脆弱的生态雪上加霜。但半个世纪以来,德国的经济和环境议题已逐渐脱勾,从家园的重建扩展到大环境的重生,代表着德国人从本位主义中脱壳而出,与自然重新融合,推倒长久以来筑砌于它和人类之间的高墙。 柏林市的一处天井,屋外植栽绵延、绿意盎然。在老去的市容上,以回归自然的方式取代涂抹浓妆来掩其斑驳,让人类与环境和谐共生。 「更新」的概念不再被一味解释成更高的建筑、马力更强的车辆、或者更加宽大的柏油路,反倒是一种回归的精神、谦卑的姿态,与自然共存,与万物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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