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漠之虎 |
2021-08-14 17:32 |
黑龙江桦南县，距离大城市的灯红酒绿很远，时间在这里被无限拉长，而历经坎坷的图佳铁路，和在这条铁路上跑过的森林蒸汽火车，用一种特别的方式，默默的记下了时光流逝的轨迹。
当风驰电掣的高铁成为人们外出旅游的主要工具，以及旅游企业抓紧抢占的新风口。怀旧式的蒸汽机车正在从“火车墓地”中苏醒并焕发新的势能。今年国庆期间，一辆窄轨蒸汽机车在佳木斯的林场里发出轰鸣，无数火车发烧友自发地去体验和感受那些只属于30年代的过往。今天，凤凰网旅游特约撰稿人巴伐利亚酒神将带着大家一起，去佳木斯寻找时间机器，一睹森林小火车的风采。
图文作者：巴伐利亚酒神
去佳木斯寻找时间机器
无论春夏秋冬，佳木斯站总是人头攒动。“十一”长假期间开通客运的哈佳快速铁路，为修缮一新的火车站注入了无限活力。地处三江平原腹地的佳木斯，拥有中国最东端的城市——抚远，因此能够骄傲地享受第一缕阳光的恩泽。
火车把我从南岔带到佳木斯之时，我正对着桥头那座侵华日军修筑的炮楼发呆，丝毫没有注意到流淌在脚下的松花江水，散发出一阵阵水晶般幽蓝的回光。直到列车广播中传来了“佳木斯是哈尔滨和齐齐哈尔之后黑龙江第三大城市”的声音，才被一下子拉回现实中。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我想里尔克这首《沉重的时刻》已经有了答案。牡丹江一定很伤心，凭什么就此被佳木斯挤出三甲，难道举世公认的“哈齐牡佳大”城市排名已被废黜？当然，它犯不着和这些“不知从哪扒来的”录音广播一般见识，正如此刻在北京开往牡丹江的T17或T297次特快列车上，这座城市可能还是会骄傲地坐在第三把交椅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可在另一个层面上，佳木斯的高铁站确实比牡丹江的高铁站率先竣工，这也许是个能被过分解读的信号：佳木斯人已经跑了起来，如那先飞的笨鸟，抢先牡丹江人一步在天空中挥舞翅膀。但我来此的目的却绝非出于体验高铁，更没有挑拨佳木斯人和牡丹江人干架的意图，而是转车：我要搭乘一趟绿皮火车，去桦南县的林业局，寻找一台传说中的时间机器。
绿皮火车上撞见雪藏的旧时代
在普速列车一夜之间变成“绿皮火车”之前，那些行走在中国铁路上的火车车厢，不说万紫千红，也足够五颜六色。乘客通常能从车厢两侧的色带上，大致判断出这是一趟K、T或者Z字头的列车。
但凡一个对火车常识稍稍有些了解的人，都曾有过一段似曾相识的经历。他会屡次从朋友圈或微博等社交软件上，看见那些坐惯高铁动车的点赞之交的友人一句突然冒出一句：“我X这都多少年了还能坐上了绿皮车”。
每当这时，熟悉那段历史的人会由早先的不解、愤怒和“凡错必纠”，逐渐过渡到“你觉得那是绿皮火车那就绿皮火车吧”的冷眼旁观。这背后所不能言说的，是一种西西弗斯式的徒劳，彻彻底底的“哀莫大于心死”。
与那些被刷绿的K字头相比，这趟佳木斯开往桦南的K7258次列车可谓是血统纯正的“绿皮快车“。当然，它也快不到哪里去。毕竟机车转向架之下的铁道线，是一条修建于1933年的图佳铁路。这条由侵华日军为掠夺东北的煤炭、木材等资源而主持修建的老铁路，被黑幕一般的夜色屏蔽在视线外，也遮挡了那些伤疤和委屈。任由K7258次列车保持缄默，在寂静的原野上徐徐前行。
森林铁道王国的最后一根独苗
2013年9月，我来到哈尔滨巴彦县的兴隆镇林业局，体验了一趟即将绝版的窄轨铁道小火车。从兴隆镇到木兰县的东兴镇，有一个被当地人称之为“快车”的小火车，每天清晨出发，午后返回。说是小火车，其实是仅有一节的小马力柴油轨道车。不明就里的人，会误以为这是一台中巴车。
小火车的日常运营、维护和管理，均由兴隆林业局负责。所以从血统上，它属于森林铁道系统的一部分。曾几何时，森铁遍布在中国的大小兴安岭，甚至南方的一些森林中。它自成一体，使用762毫米轨距的窄轨，以及比正常火车小两码的机车和车厢。当蒸汽小火车冒着白烟，从白雪皑皑的密林中探出黑魆魆的钢铁外壳时，一则美妙的童话故事便会在现实中悄悄上演。
然而，随着“封山育林”时代的到来，这些因为林业的繁荣而繁荣的森林铁道，也因为林业的衰败而衰败了。各大林业局纷纷停运了这些窄轨小火车，并拆除了大部分机车和线路。
从兴隆镇返回后不久，我便写了一篇名为《森林铁道王国的最后一根独苗》的文章，对森铁无可奈何的现状发出了哀鸣。讽刺的是，在这之后不久，兴隆镇“快车”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寿终正寝。自此，除个别保留了部分线路的森林公园或林业局提供小火车旅游包车外，整个森铁系统已没有任何常态化运营的窄轨小火车。
2017年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邮件。说桦南林业局为了开发旅游，正在恢复森林窄轨蒸汽小火车的运营。最激动人心的是，对方声称林业局目前仍保留可运行的28吨蒸汽火车头5台，内燃机车一台，以及大大小小的车厢30余辆。森铁线路保存了42公里，其中5公里左右的线路已经具备运营条件，其余线路正在努力恢复中。而车站、车库和维修库等也都一应俱全。
我几乎是以秒回的速度敲了三个字：太棒了！并与这名工作人员取得了联系，他便是W。正是这次美好的接触，促成了这次美好的旅行。事已至此，可能你差不多猜到我要找寻的“时间机器”是什么了，谜底会在翌日晨光点亮大地的那一刻，正式揭晓。
身处朋克时代也勿忘寒暄
早上七时许，桦南森铁车站还沉浸在一种无风无浪的宁静中。几条肩并肩的窄轨，向远方铺展开来，直到汇合成一条长长的铁道，消失于视线尽头。
两名身着印有“森林铁路”白色logo的全新蓝灰色工装服的火车司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W过去打了个招呼，说我是专程从上海赶过来的。我们开始寒暄，司机师傅热情的同时，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波澜不惊的淡定，“哪个国家的人都有，英国人，美国人，日本人……他们对这家伙的迷恋，我都不敢想象！”
轻描淡写之中，一个“专程从上海赶过来”的人已然不具备丝毫的冲击力。即便这些开了一辈子火车的老司机从未背井离乡，他们也能从不断慕名而来的外国游客这里见到世面。
“好，准备干活啦！”老司机挥挥手，爬上了一直在预热的“时间机器”。长笛一声吼，白烟冲天起，黑色的铁皮怪兽，缓缓挪动着沉重的身躯。这就是我要找寻的“时间机器”——石家庄动力机械厂生产的C2型窄轨蒸汽机车。它曾经在东北的森林铁路上挥斥方遒，如今伴随着它的再一次复活，时空仿佛被扭曲了一般，将我们带到了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
蒸汽机车不断地在轨道上前进和后退，由此将三节刷成绿色的客车车厢和一节敞开式的观光车厢连挂起来。对于桦南林业局的森铁窄轨小火车来说，历史性的一刻即将到来。上午9时，它会准时从桦南森铁站站台上驶出，但身后运载的不是木材，而是一车充满好奇的乘客。尽管这只是一次试运行，却仍旧牵挂人心。
随着发车时间的临近，人们很快从四面八方向森铁车站围拢了过来。人群之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顽皮的孩童。作为旅游公司的员工，W和Z也成为最最忙碌的人。
W的手机每隔两三分钟就要响一次，都是询问还有没有票的人。十块钱，仅需十块钱，一个人便可搭上这趟时光列车，行走在或许早已司空见惯的乡间铁路上。除了本地人，也有不少从佳木斯等地赶来的游客，甚至还有电视台的记者。父亲举着儿子爬上蒸汽机车，穿中山装的老林场工人相互叙旧，大妈着一袭鲜艳的红裙与绿色车厢合影留恋，现场一派热络。
因为线路只恢复了五公里左右，加之沿途的一些景点还在打造之中，W一度很担心这种试运营会让乘客觉得单调。“不能拔苗助长，得保持一点神秘感，”他说，“偶尔吊吊胃口是可以的。”但事态很快超出了他的预期，本来打算国庆期间的两班试运营，很快增加为三班，继而四班，人们的热情超乎想象。
在身着华美制服的漂亮乘务员姐姐的指引下，乘客们开始上车了。他们一一出示手背上的“红章”，这是在纸质版的车票设计好之前，W他们一个别出心裁的想法。这一红章可圈可点，选择以森林铁路系统的路徽作为图案。
正如人们普遍认为中国铁路的路徽实乃一次经典设计那般，森铁路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同时，暗藏玄机。它们以中国铁路路徽为基准，在它们头顶上种植了一片森林。“你仔细看看，”W说，“其实是国铁路徽的外面，增加了三个木字。它们化为品字形的抽象图案，组合起来就是森铁的森字呀！”
点亮金秋的蒸汽小火车
当“时间机器”再度轰鸣起来的时候，那些钻入车厢的乘客赫然发现，他们仿佛置身于1912年4月10日的南安普顿。无数挥舞的双手，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这一刻桦南林业局的森铁站台，瞬间变成了泰坦尼克号首航的码头——规模当然要缩小数十倍，前方也不会有一座坚忍的冰山。它就像一部日本电影《不可思议的幸福列车》，乘客并不关心他们会被带到哪里，重要的是一种时光穿越的过程，而非结果。
在W的悉心安排下，我钻进那节只能容纳八人的豪华车厢，享受着和高铁商务座如出一辙的舒适座椅。列车穿过一座座农舍，撵得受惊的鸡鸭鹅上蹿下跳，鸡毛在尘土中飞扬。与窄轨小铁路相伴而行的，是一条乡间公路。绿色的3路公交车，很快便将时速15公里左右的蒸汽小火车轻松甩在身后。车上的乘客，都以一种参观动物园般的眼神望着我们，仿佛这真是一群时光的偷渡客。
车厢里的漂亮妈妈，开始抱怨起景色乏味，“这有啥好观光的呢。”可她的老公和儿子明显并不这样想，他们一个专注于拍照，一个把脑袋顶在车窗上。比他们还要兴奋的是三个聒噪的阿姨，她们从上车的那一刻起便打开了高音喇叭。让人绝望的是，她们炸裂般的噪音，竟然盖过了小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拯救我的是那座未完工的森工大院，列车要在这里停靠30分钟，以方便乘客们拍照游玩。
我找到W，说车厢里的体验已经顺利完成了，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可以“追火车”了？W欣然同意。所谓“追火车”，是指驱车追赶行进中的火车，以完成一种针对火车的拍摄过程。W把他的领导赶进豪华车厢，并抢走他的黑色汉兰达，带我一起先于火车出发，寻找适合拍摄的机位。
遗憾的是，到北柳村这五公里左右的铁道线，大部分都是平坦的田园风光，与想象中的森林铁路相去甚远。“目前的一期构想，就是完成桦南到向阳湖的13.14公里的铁轨铺设，并把沿线的景区打造好。”W告诉我，向阳湖那边有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带，他们会打造一片森林花海，并搭建观景平台。“这样的话，无需携带航拍器，也可以拍摄到激动人心的蒸汽小火车场景了。”
我们沿着铁路线，对蒸汽小火车进行了3次追拍，最后和它一起胜利返航。W和他的同事都很关心乘客的反响，得到大部分都是肯定的答复后，渐渐如释重负。“你不用过多担心沿途风景的单调问题。与这些随处可见的风景相比，这台蒸汽小火车才是最最弥足珍贵的家伙，它才是最美的风景啊！”我对W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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