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爹 |
2021-05-24 20:17 |
在嘉峪关的长城博物馆里,我们拍到过当年守城将士用过的刀,有大半人高,虽有锈迹,但在铁色闪亮的寒光里,心里仍然有些悚然。我们不知道,用这样的刀杀敌需要拥有多少力量,但从刀的高度里,我们隐约能判断出当年守城将士的威猛。 还有铁衣。在时间的长河里,锈色泛微红,在不能伸手触摸的情况下,给我们的感觉是像同色的羊毛衫一样的温暖。但是,我们知道穿着它时的寒冷与沉重,铁衣不但可以挡住利器的来袭,也保护了当年守城将士的有力心跳。 如今,当年守城将士的不见了,但他们用过的武器、穿过的铁衣还在,那也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嘉峪关,今天很多人把它称为天下第一雄关,其实,它仅仅是一个明代的概念。宋元以前,嘉峪地区有关无城,只起稽查来往行人的作用。明代,为加强西北边防,宋国公冯胜决定在此修建关城,不久,九眼泉地区平地而起一座黄土夯城,周长220丈,高两丈,宽一丈,这是嘉峪雄关的最早雏形。现在,冯胜的形象就在长城博物馆的门前。 无关,并不等于不需要驻守,古代的长城是一套完整的防守预警体系,烽燧起到的就是预警的作用。汉武帝能将长城修至今天的罗布泊一带,不可能绕过嘉峪山隘口,而烽燧也便成了当年帝国防御体系的见证,它们一个个地矗立在大地上,就是汉帝国有力的心跳。 有心的跳动就会有人的故事,就会有相同的体温的温暖。上世纪八十年代时,考古学家在嘉峪关附近的一座烽燧下发现了一件奇特的文物——汉代猪蹄。根据测年的技术,考古学家得知,这只猪蹄距现在已经2000年了,是一只野猪蹄,可能是汉代戍守将士以打猎改善生活所剩。 让我们感到多少有些不能理解的是,打猎所获应该是一头完整的野猪,但为什么偏偏就剩下了一只猪蹄,而其他部位全无?所以,这个故事给了我们一定的悲壮色彩的幻想——也许,他们当时还没有来及享用这只猪蹄,战斗就来了,那些戍守将士又投入了新的战斗,接着演绎“故来征战几人回”的让人动容的历史故事。同时,野猪的存在让我们分明感到当年边疆生活的艰苦——将士们不但在这里要戍守边疆,勇于与来犯之敌敢打硬拼,还要面对许多可以伤人的大型野生动物——也许,仅靠后勤供给的他们的生活还不够好,要不,他们怎么会以打猎改善生活呢? 今天,嘉峪关的漫漫黄沙将这一切都掩埋了起来,让我们无法还原将士们当年生活的很多场景了,只有面对2000年野猪蹄的心痛。说是巧合也并非巧合的是,在由嘉峪关向西、由瓜州去敦煌的路上,那里有一个叫悬泉置的地方,很有名,被考古学家们称为丝绸之路上的“汉代邮局”。“邮局”里的事情很多,故事也很多,我们也曾来到过这里,但面对嘉峪关野猪蹄,最先想到的却是马,战马的尸骨。 同样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考古里,考古学家们在悬泉置的外围发现了两千多块马的尸骨,其中,有一块马的腿骨,上面还连着白色的毛皮。当年,汉帝国对马的管理非常严格,马活着,为它们建立档案,有名字、有毛色、有年龄,甚至使用情况,有病了也会记录在案,死了也一样,还要核查、销户。悬泉置的马配有专门的官员管理,如果马死了,必须把死因上报清楚,还要出具一个类似我们今天说的死亡证明书的东西。 专家们根据悬泉置出土的马骨判断,此种马为当地产的马种,但也有一些外来的因素,即是史籍里记载的敦煌天马,汉朝政府不断将它们调往长安等地征用,它们的形象对我们今人来说应该不陌生,即是1976年甘肃武威出土的铜奔马的形象。 现在,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了——我们的士兵骑着这样的马,是多么地英姿飒爽,野猪蹄的艰苦生活的磨砺只能让他们更加勇猛,即使醉卧沙场也会发出豪迈大笑。食物与武器会给人生气,嘉峪关是这样的,边疆也都是这样的。然而,历史毕竟不是我们的想象,当心潮一点点地平静下来,我们更愿意一点点地还原那些近于破碎的历史。 嘉峪关其实是这样一个地方,在明朝以前,它的前身应该在瓜州,如果说得具体一点的话,应该是瓜州的唐代玉门关。在唐代,玉门关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但被唐人不断抒写的玉门关却是汉代的玉门关,在敦煌之外与阳关并立的玉门关,玉属阴,阴不太好听,也不吉利,智慧的汉代人就将它叫玉门关了。它与阳关一起是汉代通往西域的最后一道关卡,不仅有“阳关大道”的光明,也有“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悲凉。 唐代,因为丝绸之路新疆段北段的大量通行,人们将玉门关后移至瓜州,一说是它可能在瓜州的锁阳城,另一说是它位于今天的双塔水库,古迹被淹没了。唐朝人将玉门关的后移使唐代的玉门关成了阳关之后、河西走廊西端的第二道关口或者防线,明朝的退守防御才使嘉峪关出现在了今嘉峪关这个位置。然而,汉代对河西走廊西端的防守绝不止于此。 肩水金关是一个多少被现代人忽略的名字,位于今金塔县县城东北150公里左右的地方,是黑河东岸的砾石戈壁滩上有一座“小土包”。这个地方一些人也许不是太熟悉,但要提到居延汉简,大家也就会知道它。肩水金关是汉朝初年在居延塞防线上设置的唯一关口,1930年前西北科学考察团在此发掘出土汉简近千枚,居延汉简闻名于世;1973年居延考古队再次发掘,又获汉简一万余枚,实物一千余件,肩水金关从此名扬海内外。 肩水金关是当时进出河西、南北通往的咽喉,含有“固若金汤”之意,加上周边长城障塞,与东、西大湾城和地湾城共同构成了汉初在居延地区设置的重要军事防御设施。汉代当时在这里设有肩水都尉,从肩水都尉所在的东大湾城和西大湾城出发,沿弱水(黑河下游的额济纳河)向北五公里,即是肩水金关和地湾城遗址。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好懂,我们通俗一些说。河西走廊以南边的祁连山和北边的龙首山、合黎山和马鬃山为屏障,但在合黎山和马鬃山却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汉代人最早也是通过这个缺口打通了河西走廊的,把匈奴人给打到漠北去了,但匈奴人还可以回来的。唐代,漠北的少数民族回鹘人,就是从这里沿着弱水进入河西走廊,成为今天裕固族人的祖先。这里也是民族交流融合的一个通道。 汉武帝说要断匈奴右臂,即是要从这个地方斩断它,让他们永远地待在北边。肩水金关的意义在于它不仅是河套地区的人们通往河西的通道,更有着防止去了漠北的匈奴人从这里再次进入河西走廊的功能。从这个意义上说,肩水金关不仅是河西走廊北口的一把“锁”,也是阻止匈奴南下的一座“卡”,它对漠北的军事意义不亚于阳关、玉门关对西域的意义。同时,肩水金关也是河西走廊西段继阳关、玉门关(嘉峪关)之后的第三道防线,也便具备双“咽喉”的功能。 数年驻防这一带的汉军将士是怎样生活的?除了野猪蹄、马骨以及兵器,今天供人们研究的还有汉简,它以真实的书写记录了当年边疆真实的军旅岁月。在这里,我们讲两个故事,两个故事都来自于居延汉简。 故事之一的主人公叫言衣。张掖郡居延县鸣沙里人,30岁。公元前28年,他在边防部队谋了一个类似于今天所说的巡防员之类的职务,主要任务是看有无人马越过边疆。但由于刚上任,部队没有发给他相应的装备。他想,没装备怎么工作啊?就跑到上级那里去报告、索要,上级怎么回答他,人们不知道,只知道他那天很晚才回到家里,而且得了感冒。生病了,不能去上班,他写了张假条,让兄弟交给一位边防战士,给自己请假。 一张假条,看得出边疆考勤制度的严格,也能看出巡防员这个差事在言衣心中的重量。也许,在言衣想要得到的行头,仅仅是一套服装,就像们今天一些人对于军装有热爱与向往。30岁,言衣依然是热血青年,有着自己的梦想。 故事之二的主人公叫杜未央。边防巡防队队长,年龄不详。公元前28年主管的将军来杜未央所在的巡防队视察,发现杜未央的配剑生锈,还丢了一只军犬,将军很生气,要严厉处罚杜未央。将军手下一个叫孙猛的人看不下去了,觉得杜未央家庭贫困,为人也比较懦弱,免去他的职务已经足够,没必要大动干戈。但将军不听,还要让杜未央受其他处罚。于是,孙猛绕开将军,向将军的上级越级报告了此事,希望杜未央能够得到从轻处理。 配剑是兵器,亦是军人身份的象征;军犬也可以是战友、是伙伴。将军的处罚出于军纪的严苛,但孙猛却给了杜未央战友间也许是同命相连的温暖。虽然仅仅只是碎片,但边疆在这里不再是冷酷无情的,甚至还有了那种可以直抵人心却非常朴素的人性。两千多年前的汉代边防也许就是这样的,不仅仅是嘉峪关出土的那一只猪手。 相关链接: 1.河平元年九月不侵守候长士吏猛上言衣严事 1974年出土于居延甲渠候官遗址。木牍2枚,编号EPT59:1-2。现藏于甘肃简牍博物馆。简文:河平元年九月戊戌朔丙辰,不侵守候长士吏猛敢言之:将军行塞,举驷望隧长杜未央所带剑刃生,狗少一。未央贫急、辋弱、毋以塞举,请斥免。谒言官,敢言之。 译文:公元前28年11月3日,临时担任甲渠候官不侵部候长一职的士吏孙猛给甲渠候官的上报文书中说:将军在巡视塞防中发现不侵部驷望隧长杜未央所配备的剑生锈、烽隧上喂养的狗也丢了一只,为此将军检举杜未央疏于职守,着令不侵部对杜未央加以处罚。孙猛认为,杜未央家庭非常贫困,为人懦弱,不必再以行塞所举劾加以处罚,请求候官直接罢免杜未央隧长一职即可。不侵部试守候长孙猛敢言之,谨上报甲渠候官。 2. 河平元年九月不侵守候长士吏猛上言杜未央事 1974年出土于居延甲渠候官。简册由两枚木牍(编号 EPT59:3-4)编联而成。现藏于甘肃简牍博物馆。该简上报文书涉及的主要信息是: 衣严是张掖郡居延县鸣沙里人,三十岁。今年八月癸酉担任不侵部候史一职,其主要职责是巡视天田,察看有无偷越塞防线的人马足迹。衣严因为刚任命,没有用于追捕逃亡者的追逐器具。所以衣严就亲自跑到塞尉骏的住所,告诉骏他没有追逐器物。于是骏就派遣衣严“往来毋过”(注:含义不明)……戊申日天快黑时(注:日且入时)衣严才回到他的田舍。衣严的家在居延县东城外,回到家后衣严就风寒感冒。当天晚上衣严就写了病假书,让他的兄弟衣赦将病书交付给覆胡亭的某名戍卒。(己酉有……追逐器物,盡壬子積六日)。当天(注:具体哪天不知道)黄昏时,衣严才带着绛红单衣、甲带、旁橐、刺馬刀四件追逐器物到达不侵部所。之前约定衣严应该一日之内即当返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