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人地 | 2021-04-04 0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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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以为，传统主流社会，官本位思想很严重，崇拜权力，崇拜官身，特别是知识阶层，大多把读书做官作为人生理想，把级别、待遇这些东西看得比命都重。 其实，在与主流文化价值对立的领域——黑社会也罢，强盗贼寇也罢，虽然每每被各种文艺形式美化为对抗官府保护小民的正义力量，但是也并不能摆脱官本位思想，因为那已是早就刻在我们文化基因里的东西。 譬如梁山泊，典型的武装犯罪集团，也每以“杀尽贪官与污吏”相号召，但是骨子里，官本位思想极其严重，很多时候比那个他们所反对的主流社会更加搞笑。 一、当过官，比什么都荣耀 话说林冲风雪山神庙，手刃奸贼陆谦等人，投奔梁山入伙，却被百般刁难，要纳投名状来。在山下等到第三天，不料等来青面兽杨志，两人大战数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王伦前来喝止，问杨志姓名。 杨志说：“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 杨志自我介绍，强调了两点：一是，我出身高贵；二是，我做过官！ 其实，因失陷花石纲，杨志早丢了官职，但是重要的是，曾经当过官，那就是官。 王伦也很上道，立刻以“杨制使”称呼他，介绍林冲也说，“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 杨志这么说，可以理解，人家本来就是官，而且干得很来劲，非常想接着干，只是一时不顺而已。他是官场中人，信奉、执行的自然是官场的逻辑：重级别，讲身份。就像前阵子那个掌掴秘书长的什么书记说的，国民党还懂得尊敬长官呢！ （杨志与鲁智深） 而王伦——这个落第的秀才、被官场拒绝的失败者、武装犯罪集团的头领，居然立刻响应杨志的逻辑，就未免令人啼笑皆非了。那么敬重官身，你还造什么反呢？ 或许有人说，王伦是穷酸秀才，半截子革命，不能代表广大梁山好汉。 那么我们看看其他人。遗憾得很，不仅是王伦，整个梁山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自觉奉行这一套，只要当过官，哪怕根本不算官，只为官充当过一阵狗腿子，沾上点官屁，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资本，本人更是顾盼自雄，要反复强调的。 还说杨志，又一次失陷生辰纲，不得已流落江湖，打算去霸占二龙山，却遭遇鲁智深。鲁智深道，“兀那撮鸟”，杨志道，“这秃厮”——这称呼多敞亮啊，正宗的绿林风味——然后立刻开打。打半天都发现干不掉对方，于是停战，盘盘道先。 杨志自报家门：“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为了加强语气，突出官身，杨志不惜连用两个“是”字，造了个病句。 而鲁智深如出一辙：“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 都不是老实话啊。杨志此时别说制使，连梁中书赏他的提辖也做不成了；而鲁智深，什么军官不军官，早就是往事了，现状是连大相国寺看菜园的僧官都没得做了。但这两人都强调自己当过官，没有一个老老实实说：现通缉在逃犯XXX。 有官身便报官身，当过官，比什么英雄事迹都荣耀。 武松十字坡结识张青、孙二娘，怎么说的？“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头武松的便是！”——什么景阳冈打虎、狮子楼报仇、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桩桩件件，什么事迹也比不过自己当过都头更荣耀。所以他不是说“打虎武松的便是”，而是“都头武松的便是”！天下都头，多了去了，比狗都多，而能赤拳打死猛虎的，却只有一个。可是在武松的潜意识里，打虎不足论，当过都头，才是自己的人生巅峰！ 而宋江，曾经干过郓城县押司——一个县政府里管管文书的小小的胥吏，也生怕别人不知，口口声声“疏顽小吏”，哪怕后来当了黑老大。 本是草莽英雄，却个个以当过官为荣，难怪要招安。招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做官吗。梁山的企业文化，就是官本位。 （孙二娘） 二、排位次的潜规则 即便不招安，梁山内部，也早就高度模拟了主流社会的官场文化。 一百单八将是怎样排定位次的？书里弄了一个省事的说法：天降石碣，上刻着一百单八将姓名位次。但这无疑是障眼法，内里另有名堂。一般大搞封建迷信的时候，必定是要掩护什么鬼把戏。 这个鬼把戏就是，区别天罡地煞，排定位次先后，不是看功劳、贡献，也不是——或者说不全是看能力、水平，当然更不是看品质，那也得有啊！ 主要的指标其实和主流社会一样：看出身、背景、关系。 三十六位天罡，凭什么是天罡？参加革命早，对集团贡献大，这些因素不是完全不存在，但是整体看来，一个突出的特点：来自于官场，曾经当过官（起码干过吏）的居多。 计宋江、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朱仝、鲁智深、武松、董平、张清、杨志、徐宁、索超、戴宗、雷横、杨雄17人。在高级管理层里占到将近五成。 其实还应该算上柴进。他虽然没当过官，但是出身显赫，周世宗嫡派子孙，家传太祖誓书铁券，他身上的官气比谁都重。 这样一个领导层，怎么能不走投降路线呢？ 早期有部分官场失意的，不得已落草，大多念念不忘当官——当官当然比当强盗好赚了，不仅仅是有面儿的事。而宋江主事以后，更大搞招降纳叛，搜罗了一票大小官员，目的就是要重用他们，依靠他们，既然人人崇拜官，那么我就弄一大票真当过官的来领导你们，以强化水泊梁山浓郁的官本位文化。 三十六天罡里的另外一半呢？ 其中吴用、公孙胜、刘唐、阮氏三雄原系晁盖班底，安排在领导层，标志了权力传承的合法性，算是对老同志们有个交代；何况吴用、公孙胜等人早就投入宋江怀中，表面上是晁盖的老臣，其实是宋江的私人。 而李逵、穆弘、李俊、张横、张顺等人，本来就是宋江带上山的，更是心腹党羽。 卢俊义、李应是地方豪强的代表，卢更是装点门面的人物；解珍解宝是登州势力的代表；石秀是杨雄的私人，燕青是卢俊义的私人。 搞来搞去，还不都是官场那一套，重资格，讲制衡，凭关系，用私人。看上去生气勃勃地造反集团，其实也和官场一样乌烟瘴气，令人气结。费那么大劲干嘛，还不如直接混官场呢。 倒是能混出什么好来？宋江拼到头，也不过一个封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名头听着似乎吓人，到底是多大的官呢？ “武德大夫”是虚职，没什么用的；“楚州安抚使”，“州”是什么概念？宋代有四百军州，所以大抵地市级吧；“兵马都总管”，也就是部队指挥官，相当于司令员吧。 这和当年李逵的革命理想“杀去东京，夺了鸟位，晁盖哥哥做大皇帝，宋江哥哥做小皇帝”，差距也太大了点吧。 就这人家还不放心，还要用药酒毒死他。这又有什么不服气呢？你宋江搞个土匪窝都知道用私人，人家不知道用啊。党同伐异，本也是官场文化题中自有之义。真是好尴尬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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