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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后陶艺家曲晶是东北人, 现在生活在杭州。 8年来,她闭门钻研一件极其冷门的事 ——泥土实验。 平日里,内向的曲晶总是一个人, 上山扛回50斤的泥土, 无数次的配比、摔打、烧制…… 在这个过程中, 她掌握了用全国各地几百种不同的泥土, 烧制出不同质地的器物的独门技艺, 国内几乎没人这么做。 现在,曲晶以做茶器、食器、花器 等生活器物为主。 材料全部来自大自然, 过程中不拉坯、不借助机器, 而是通过摔打,泥片成型,器型独特。 表面纹路从植物中提取, 颜色质地由不同的泥土配比而定。 往往还没出窑,她的东西就被预定一空。 她独特的创作方式, 让她在25岁便拿下全国美展优秀奖, 并受邀到各大国际陶艺交流展, 更有韩国、日本、土耳其等国媒体称赞: 中国罕有。 12月,一条到杭州拜访曲晶, 聊了聊她的泥土实验与创作。 自述 | 曲晶 撰文 | 朱玉茹 责编 | 陈子文 2012年,中国美术学院陶艺系的一次专业课上,研一学生曲晶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全班50多个人,她发现所有人做的东西竟像一个人做的。那一刻,她被深深地震撼了。 那时候刚开始接触陶艺,大家用着从市场上买来的相同的材料,创作手法也比较单一。曲晶体质敏感,长时间待在密闭空间里接触釉料后,身体也产生不适反应。她开始思考: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被材料限制住了? 于是,她下定决心要改变材料,从源头上去解决问题。 《一丘一壑》 2015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下过雨,学校后山茶田的泥土特别红,就挖了些带回去处理、烧制。她记得特别清楚,当时烧出来是一种赤铁红的颜色,不是很鲜艳,但是很自信,上面泛着星星的铁点。 那次之后,她开始收集全国各地的泥土,测试它们在不同的配比、厚度、温度下烧出来的状态,并将这些实验结果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上。 国美本科4年、研究生3年毕业后,曲晶决定自己做工作室,到现在已有5年了。 曲晶在其位于杭州良渚的工作室接受一条的采访 我们第一次见到她,就在她位于杭州良渚的工作室。周围林木茂盛,十分静谧。杭州不少独立的手艺人都居住在这一块,中国美术学院的新校区也在附近。 曲晶是大连人,身材高挑,白白净净的,几乎不带任何粉饰,一头黑发低低地扎在脑后。 她拎起一个装着铲子等工具的铁皮水桶,穿上一件沾满了各色泥土的围裙,准备带着我们上山挖土。这是她创作过程的第一步。 “因为每天身上又是土又是灰的,楼下搞卫生的阿姨还问我,‘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搞装修搞了一年半还没好啊?’”曲晶笑着说道。 她最常去的便是离工作室不远的崇福山和大雄山,也就是她口中的“后山”。一路上山,她一路给我们介绍自己最喜欢的几个采土点。只见她跃过一条不窄的水沟,爬上一方陡陡的斜坡,便默不吭声地挖了起来,一待近半小时,试捏、检查黏性…… 器物纹路(左)与对应的植物(右) 拎着满满一桶泥土在山间漫步,曲晶已经习以为常。同时,她还要观察山路两旁的植物,细细看它们的纹路,然后认真地记录、描绘在本子上——这些植物纹路也是她创作器物纹路的灵感来源。 回到工作室,她便开始处理泥土。不同于大多数陶艺家用拉坯的方法,曲晶的作品都是摔打而成的,让纹路在泥片上自然地生长。工作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泥土撞击桌面的声音。 一整套流程下来,我们才发现她没有用任何机器,就是一条长桌,一双手。 朋友说曲晶是个不太会表达自己的人,“但正因为这样,她才做得了这样一件很孤独的事。” 以下是曲晶的自述。 不起眼的泥土的惊喜 今年是我做泥土实验的第8个年头,除了我,国内几乎没有人做这件事。 我是1989年生的。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没有像现在这样特别多电子产品的介入,放学了大家就是聚在一起玩过家家。我会找各种颜色的野花野草,再磨些砖头的粉末,和泥土拌在一起,可能那个时候就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我的工作室里目前大概有几百种泥土和实验的试片。宜兴的紫砂、景德镇的高岭土、德化的高白、我家乡东北棕褐色的泥土、工作室后山上含铁量高的红土… 每个地方的泥土都有它的特质,哪怕是来自同一座山上不同高度的土都会呈现不同的样子。 刚开始上山挖土我还搬不太动,现在基本是50斤起步。我丈夫因为工作经常出差,我们俩的聊天记录经常就是他给我发当地的土和植物的照片,算是一种独属于我们俩的交流方式。 朋友知道我在做这件事,也觉得很有意思,会给我寄他们家附近的泥土,然后满心期待我烧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烧之前,我会先把大的树枝树叶剔除出来,淘洗球磨,用滤网筛滤到颗粒非常细腻,手戳进去都不知道陷了多深。然后根据颜色、黏性、耐高温程度等特性,将不同的土分类。 有的泥土颜色好,但不能承受很高的温度,有的泥土又正好相反,所以我会通过反复的调配、烧制来实现一个最佳的方案。也会实验性地加一些植物纤维进去,例如稻谷壳、芝麻杆,让它内部的结构更加紧密。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几天、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等待泥土慢慢发酵。我其实不是个慢性子的人,大概是因为真的喜欢,你就会愿意为它慢下来。这是一个不能着急的东西,因为每一道工序都是环环相扣的。 泥土原料对应的器物烧制效果 每次出窑前一晚,我都会辗转反侧,想象各种可能性,但是结果永远是又惊又喜的。紫红色的土烧出来可能是黑色的,黄泥烧出来是橘红色的,红棕色的结果是灰粉色的…… 不可控因素在曲晶器物上的体现 期间也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比如梅雨季时,泥土的湿度较大,越潮湿土中微生物的含量越丰富,可变性就会更多。这时它烧出来的不是单一的纯色,表面会有更多的星星点点,也可能爆出一个气泡,或形成一处凸起。 这是陶瓷很迷人的地方,能给我带来很多灵感和创作欲望。 经常有人说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助手来帮你,但是我其实很享受自己做的这个过程。它让我更珍惜手中的材料,也让我思考和它们的关系是什么。 现在,我更多地还是想做一些在地化的泥土研究,以我生活周边的泥土为样本。因为我了解这里的环境、人、每天发生的事情,对这里泥土的情感和认识也会不一样。 复制大自然的触感 每个星期,我都会去后山上走一走。大自然它很奇妙,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所以我喜欢去看看,也喜欢找一些植物,带回工作室装点器物,或记录下它们迷人的纹路。 曲晶在后山观察植物 有的叶片光滑,有的粗糙,有的毛茸茸的。当闭上眼睛去感受的时候,这种触觉会被放大,让我有一种更放松地沉浸在大自然中的体验。 我把这些纹路和它们带来的感受记录、提取出来,用在我作品的表面。 比如仙人掌,它通过刺来保护自己,我就把这样的质感、肌理运用在我一些梯形或三角形的器物上,让器物更有棱角、更立体。 仔细观察竹子,会发现它的纹路其实并非是从上到下的一条直线,有很多断断续续。我把这样的纹路运用在一些竖条状的作品上,整体有很多留白。 窗花的纹路,和蔷薇科悬钩子小时候的样子不谋而合。刚好我那个时候找到一个绿颜色和一个蓝颜色的泥土,就想把它们和我身边最熟悉的红土做一个色彩的搭配。 我用摔打的方式,通过反复的震荡,把泥土的底色和颗粒质感慢慢衬托出来,也使刻画的植物纹路在上面自然生长。 这种斜条纹是我徒手捏出来的。想试试忘掉习惯的技法和手中的工具,看看只用双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很多人会觉得我的作品从外观上看很粗犷,像男生做的,但当你真正去触摸它们,就会发现它的细腻。我觉得这是我想要的感觉,也是我心中泥土应该有的样子。 曲晶工作室一角 摄影:听听 不容易,但想继续走下去 最开始的时候,我主要是做大型作品,灵感来源很多是和我的生长经历有关。 《舟》 2012年 《无有—炻器》 2013年 我从小生活在海边,爸爸就是船长,所以对大海有一种特殊的情怀,《舟》的系列便来源于此。我发现当时使用的红色泥土烧过后斑斑点点的锈迹,就像被海水侵蚀过后的状态。后来又从这里慢慢发展到获得全国美展优秀奖的《无有—炻器》。 《雨后》 2014年 作为一个北方人在杭州,对这边潮湿的气候很不适应,就想呈现一种下过雨的状态,便做了《雨后》的系列。我将不同颜色质感的泥土随意地画上去,喷水,营造出一种雨顺着玻璃流下来的感觉。 那时候创作间隙我会做一些小的器物,慢慢地越来越喜欢这个方向,觉得能更多地和我的生活产生联系。 曲晶在工作室内试验不同造型的茶杯 每次出窑我都是第一个小白鼠,自己反复修改过几轮,再拿给丈夫和朋友用。 比如茶壶,我就尝试过很多不同的造型,去测试造型对于茶汤的影响。从最初的圆形,到方形、梯型、三角形,跨度很大。我发现圆形壶更包容,而方形壶泡出来的茶口感上会更立体一些,发香也会更好,有纵深感在里面,尤其在泡岩茶或乌龙茶的时候。 做这个小方壶也有三四年了。当时我很想摆脱使用拉坯机时圆形的束缚,后来偶然发现了“泥片成型”的方式。先把泥土摔打成泥片,然后像一个裁缝一样,随意地拼接组合。 一开始的壶嘴是直不愣登的那种,盖子很轻薄。一次次地做一些调整,加重这个盖子的重量,热水浇进去后,盖子“啪”一盖,壶内的压力增加,茶在里面能够充分地萃取。 曲晶收集的被敲碎的茶壶盖子 周围其他做独立工作室的朋友很多是隔几天就会烧一窑,我还是倾向于慢一点。每窑我都会放一些新的实验品,还有一些烧出来很特别的我也会自己留下来。 我出窑的成功率不高,可能一半一半。这些烧过失败的东西,在我的有生之年很难降解为泥土了,如果作为工业垃圾被扔掉太可惜了。于是我把它们敲碎,重新配到泥土中,让它循环起来。所以我的作品介于陶与瓷之间,它是炻器。 曲晶总是一个人在工作室待着,身旁只有小猫相伴 因为做泥土实验,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女孩子们喜欢的美甲,但我有时候觉得钻到指甲缝里的泥巴也挺好看的。 有时候天气不适合做东西,或者等待烧窑的时候,我也还是会去工作室转一转,摸摸泥土,心里感觉更踏实一些。 冬天到了,工作室里又不能开暖气,手冻得伸不出来,想想手艺人也确实是不简单。 曲晶和丈夫 我丈夫也是做和大自然相关的工作,所以我们非常了解和欣赏彼此。每次出窑不太理想的时候,反而是他最开心。他就可以把这些烧坏的东西拿去他的办公室里重新利用起来。这么多年,他那里留着的我做的器物可能不比我这儿的少。现在想想,他可能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来默默地鼓励我。 以前我姥姥也为我担心,觉得我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工作,我也无力反驳。但是这几年,家人也慢慢开始理解我了。 我想,自己还是确实喜欢这个事情,想把泥土实验继续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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