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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ozm32831 2020-10-28 21:37


林妹妹之所以获得世人那么多喜欢,我想一半原因是她诗意的灵魂、高洁的品性,另一半原因则是作者对她字里行间的不吝赞美。曹雪芹显然是喜欢林妹妹的,仿若林妹妹原型就是他的初恋。他想起她,就像想起若干年前的白月光。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林妹妹。湘云就曾说林妹妹爱耍小性儿,不如宝姐姐温柔体贴;袭人则在无意间说出林妹妹“就不是咱家的人”,其立场显而易见。而书外的读者比如杨绛女士,批评说“黛玉尖酸刻薄,称刘姥姥‘母蝗虫’”;红学专家周汝昌则嘲讽林妹妹“天天就那点儿女私情”。
奇怪吗?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没有人能占尽这世间的百媚千红,只有各花入各眼。但世间有这样一类女人,偏就喜欢朝着完美这个方向跑。没错,说的就是大家熟悉的秦可卿。
她端庄、美丽、有风情,符合侯门贵府对儿媳的高规格要求。有点妖娆,公公贾珍喜欢;做事周全,婆婆尤氏喜欢;和丈夫贾蓉,一丝吵闹声没有,年纪轻轻却“从未红过脸”。
她温柔体贴,贾母眼中“重孙媳第一得意之人”;她善解人意,是凤姐闺蜜;她成熟有韵味,是少年宝玉的梦中情人。
她在沉沦中保持着清醒,临死之际托梦凤姐,为贾府预先筹谋,为此,脂砚斋命作者删去“遗簪”章节,以维护她的清誉。因为爱她,作家刘心武凭着一点蛛丝马迹和小说家特有的想象力,竟然把她的前世今生,演绎成了一部“秦学”。
我们普通读者,爱林妹妹的,很难不喜欢秦可卿,因为她有林妹妹的“袅娜风流”;爱宝姐姐的,也很难不喜欢秦可卿,因为她有宝姐姐的“端庄体贴”。很少有作品这样写,一个女配拥有双女主的所有优点,却避免了她们的不足。

可以说,秦可卿凭着鲜艳的美貌、和婉的性情和优秀的社交能力,赢得书里书外所有人的喜欢。可她并未笑到最后,全书刚开篇,她就不得不告别这个令她感受复杂的人间了。
那么是什么让秦可卿辛苦构筑的完美世界崩塌了?首先是她的自卑。她出身较低,名义上是秦家女儿,实质上养生堂抱养的弃婴(这里只依据文本,不采用刘心武的公主说),况且养父职位偏低,年纪已近七十,对她起不了庇护作用。
她不像凤姐那样有底气,为婆家带来数不清的嫁妆,更加稳固的政治关系。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借小说人物之口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我的苦难”,而贵妇秦可卿整日担心的是她的出身配不上她的地位。
宝玉进入秦可卿的卧室,发现“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这样的奢华,是荣耀,但也是无形压力。它会逼迫秦可卿拿出一个豪门媳妇该有的气度与容量,在尘埃里开出一朵巨大的、香艳的、光彩夺目的花朵来,但底部的根却不足以支撑花冠,也没那么多营养输送上来。
其次是她的敏感。尤氏说秦可卿“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为秦可卿看病的张友士说,“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
不论是和她相处久的,还是刚见到过她的,都觉得她太敏感。而生活讲究的是你越钝,才活得越自在,譬如傻大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玩乐,外界的嘲讽、恶意的怜悯进入不了她的耳朵;钝不了的,就告诫自己要“难得糊涂”,譬如郑板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过去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抖落一身尘埃,以清亮的心面对自己。时时处处紧握着双拳,以战斗的姿态,仔细过滤着世界的嘈杂,真没必要。

秦可卿哪怕是弟弟受了点闲气,也会气上半天,但她并不教导弟弟,也不责成下人去查问此事,只存在心里任它发酵。内心成了情绪垃圾站,因为要保持完美,未设置出口,时间久了,垃圾产生的毒素就一定会伤害她的身体和精神。
第三,她是一个既有秩序的拥护者,同时她又是一个破坏者。即使病重期间,有医生来看病,她一天坚持脱换四五套衣服。即使深陷泥沼,公公糟践,她依然窥到了贾府末日狂欢后的凄凉结局,并想到了应对的万全之策。
她是喜欢这样的体制生活的,是这个秩序的拥护者,从未对它生出愤恨和怀疑。她曾自怨自艾地对凤姐说,“是我自己没福”。
但她又不由自主地滑向秩序的破坏者行列里。我一向认为,在贾珍和秦可卿的畸恋里,并不是好色的贾珍一味强行,秦可卿本人其实也在半推半就。或许是看不上贾蓉的幼稚青涩,只迷恋大叔的成熟霸道,秦可卿的情感里是有喜欢的成分的。这种推测也有依据。
贾珍对三姐,一开始肯定有勾引,但并不是强行占有,有时还是三姐派人找他;三姐翻脸,要过新生活了,贾珍就不敢再招惹。如果秦可卿喊停,贾珍不见得会不罢手,可见秦可卿自己也沉溺其中。
她是矛盾的、煎熬的,一面欲罢不能,一面却又在心底时刻否定着这些欲罢不能;一面恪守本分,一面却又我心狂野、放荡不羁爱自由。秦可卿“心性要强聪明”,她可以塑造一个完美的世界给外人看,但无法塑造一个和自我和谐共存的秦可卿出来。
她做不到像大家闺秀比如探春那样高度的自律,也做不到像底层媳妇比如多姑娘那样轻松跨越道德底线,就是妖妖娆娆地活着。没办法,对于一个具有高度悟性的聪明人来说,痛苦与烦恼几乎注定是她的宿命。
所以,我们看到,尽管秦可卿好像拥有了世间一切的荣光,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有丈夫,但没什么魅力让她仰望;有情人,但见不得光;有闺蜜,但不可以真正倾诉心中的烦恼;有老祖宗的赏识,但比不上她的嫡亲孙子和外孙女;有父亲和弟弟,但只有她是家人的荣耀、家人不是她的支柱的份,元春省亲尚可以冲家人哭诉“当初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的委屈,她能向谁哭诉?父亲年近七十,弟弟秦钟只知招惹是非,更何况她自己到底不是这家亲生。

明明很奢华、很热闹,却好像处于一片废墟当中,她感觉不到温暖。为了抵御孤独的侵袭,她拼命地调动自己的能量,却好像皮影后面的一个木偶,只在空洞地舞动身体罢了。不过,没关系,大家开心就好了。她不希望大家看到她的疲倦与煎熬,为此,她把自己封在一个完美玻璃房子里。
假若生活一直这样平静地持续着,或许她还可以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活在她的玻璃房子里。但不知是焦大的“扒灰的扒灰”的喊声打破了她的心理平衡,还是如传说中被人撞破了她和贾珍的好事,总之,只需一点点外力,她的玻璃房子碎了,完美世界崩塌了。
作者明写她迅速地瘦下去,得了不治之症,却又在判词上暗示“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但不管哪种死法,对普通读者来说,有区别吗?
我想,不管到了何种位置,拥有何种荣光,都应该不惮于展示自己的不足,告诉这个世界,我也不总是那么好脾气,必要时懂得露出自己的利爪;有些事,在意的话就不去做,做了就不怕嘈杂的声音;爱生活,而不是爱生活的形式。
因为即使你使出洪荒之力,把自己憋成内伤,捧出一个完美亮丽的你,有人会在意吗?那些嘴里说着喜欢你的人,在你离开后,还不都是继续蝇营狗苟、捡拾下一段风景?即使你还在,大部分人还是如金荣他姑一样,表面敬重叫你声大奶奶,实则背后不屑地把你打回原形:她出身不是和我们一样?她有什么可能耐的?若如此,不如我们自己大大方方承认自己不完美——承认了,谁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没人能拿我们怎么样。就像林妹妹,感觉受到不公待遇,就尖刺回去,让别人再也不敢。林妹妹从未想过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因为谁来这世上一遭都不是要讨众人开心的吧?

se4777 2020-11-04 16:03
林妹妹从未想过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因为谁来这世上一遭都不是要讨众人开心的吧?

假正经也 2022-10-07 15:01
se4777:林妹妹从未想过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因为谁来这世上一遭都不是要讨众人开心的吧? (2020-11-04 16:03) 

林妹妹可不会复制他人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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