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正经也 |
2019-03-17 07:55 |
江南早春的雨，正下着。于是，我把这园子叫做静园，可能也只有我这么叫。而我，其实也只在这个早春下午散步的雨中才会这么叫。
第一圈。静园所处大致可以算是闹市区了，至少西侧的卫零路算得上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而且，园子平日里承载周边几个小区居民半数以上的社交：跳舞、遛狗、散步，以及些许爱情场面。晚上尤其热闹。幸运的是，这个早春的下午，园子里竟然只有一个撑伞而行的我，于是我慌里慌张地就把园子重新命名了！
第二圈。静园只有两种树。一种把树叶落光，光明磊落的落光。一种保持着常绿，任时光飞逝坚守四季不明的常绿。这些树在园子里比邻而居，那么，春天新萌的浅绿怎么跟冬雨洗礼的深碧打第一声招呼，按辈份是叫爷爷么？
第三圈。雨下得有些大了。静园只有两种草。一种是枯草，几乎跟黄泥融为一体，属于早春时节遥看有近却无的那种。一种是绿草。我认出其中的书带草，碧绿油光，披娑修美。李渔《闲情偶寄》中记“书带草其名极佳，苦不得见。”我比李渔幸运，至少在这个早春雨中的下午。
第四圈。静园有青苔和野菜，多在路边、树下和亭角。一般地，我会把阔叶质厚的称为菜，反之则为草。有一株野菜在杉树下的空地边上的落叶堆里，洗得洁净，高高地擎着花苞，明后天就要开出黄色小花儿的样子。青苔似乎有多个品种，苍翠的，紧紧地抱团鼓在一起。也有疏朗的，作胭红色，细针挑着花苞样儿的———或许快熟了吧。
第五圈。静园有花，一种是迎春花，只三五朵鹅黄，点缀在亭边的那拢绿篱上。还有梅花，两株移来的宫粉植在园中的小块空地上，干枝上点染数十朵红粉，在雨中楚楚动人。还有一株是茶花，在草地的那头，绿叶红花。我轻步踩过草地的泥泞，去探访那花儿的张扬和明艳。
第六圈。雨还在下。静园还有果。铁篱边，一株光秃秃的海棠枝上挂着一簇一簇的红果，只这一株。雨中的红果蘸了糖浆般诱人，是留给鸟儿还是留给我？还有三角枫的果，三角枫落光所有的叶子，许多翅果却仍然留在枝头。如果是等待风讯的话，那么快了！此地的春天，有东南季风从海上来，有足够的动力，飞翔只需张开翅膀。乌桕子有许多落在路上，被经过的我踩到了。不知乌桕树是否会原谅我？
第七圈。静园的路有两种类型，一种铺石板，一种铺木板。除此之外，许多地方插着“爱护绿化”的警示牌。人工打造的园子不存在“走得人多了便也成了路”一说。
第八圈。静园有个六角亭，矗立在人造土坡的高点上，是个俯瞰红尘的所在。有一年夏天多雨，晚间散步若是遇雨，我便到亭内躲避。曾遇到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我们一同避雨，一同观赏雨中的世界。不知那猫后来去了哪里，亭子至今空无一物。
第九圈。雨下得小了。静园有紫藤数株，老干虬曲，雨中尤显黝黑，修为高深，如老僧入定。不过，春天的她们枝繁叶茂，紫色的花串从水泥的廊架上垂下来。自然界的变幻是否隐藏着人类世界至今无法破译的密码？
第十圈。静园真的静么？我逐渐听出许多声音来：譬如乌桕子被我踩破的喀嗒；譬如雨落在伞面上：从天空落下来的是刷刷，树冠滴下来的是啪啪；还有梅花挣脱雨水羁绊的一刹那粉袖舒展的声音；还有我的心在这早春的雨水里深深地吸与呼……
雨停了。一条身着花袄的狗和它的主人走进来。
绕静园一圈需要六百五十步，十圈走完已经六千五百步。我偷偷地从红尘里溜进来，冒昧地给她命名，私私地同她攀谈，揣摩她的神秘，或者还领受她的救赎。现在，我得回到红尘了。
也带走这个私享过的静园。
作者 孙振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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