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正经也 |
2018-11-20 00:20 |
在我学龄前，在我们乡下，没有风扇，没有空调，暑热却是一样的。搁门，是纳凉最好的办法。家家户户吃罢晚饭，从门框上卸下一扇早已被屁股们磨出包浆的木门，搁在自家门前的两条长条木凳上，形成一张简易的门床，一家人便坐在门上，摇着蒲扇，看着星月，聊着闲话。小孩大多喜欢缠着大人讲故事。母亲讲的故事像一条河，清清凉凉，搁门便似一条小船，我们坐在船上，浮在她的故事里……
母亲讲得最多的就是《雷峰塔的传说》，讲白娘娘和许仙。讲法海如何多管闲事，如何棒打鸳鸯……就觉得这和尚很恶心，母亲还说，那个法海和尚是蛤蟆精变的，想想蛤蟆的丑样，就觉得更恶心了。
堂哥仁良只大我三岁，却是一个小大人，能干得很，我是他甩不掉的尾巴，经常跟他出去刮蛤蟆浆，就是去稻田、垄沟和河渠边上捕捉蛤蟆，蛤蟆没田鸡、水雀灵活，他们行动缓慢，很容易捉捕。然后用一个铁皮小夹子，把蛤蟆眼睛上方的一对小包里的白浆挤刮出来，再放生，只取浆，不取命。蛤蟆浆卖到公社供销社的药材店里，每克有一毛二分的收益。
因为我小，还轮不到干刮浆之类的活，只能干跟着堂哥仁良看他刮。无聊之际，我也捉到一只大蛤蟆，然后坐在田埂上，仔细观察这个在母亲的故事里变成坏蛋法海的家伙。看半天，除了恶心还恶心。我的目光移到大蛤蟆眼睛上方仁良表哥刮浆的部位，在那个毛毛虫一般大小的浆包上用力一挤。刹那间，白光一闪，一束白浆射入我的左眼，眼睛先是辛辣辛辣的，随后是痛，钻进心里的痛。许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我狠狠地把大蛤蟆往地上一掼，照着它满是青疙瘩的身体一脚下去，踩了个稀巴烂！
一次，是三秋收稻的时候，阳光、水稻和季节都染了金色，我跟着母亲融进这片带着稻香的金色里。母亲是在田里捆稻，我独自坐在田埂上，按照仁良教的方法，把一片塑料膜压在下嘴唇上，哔哔地吹响。正自娱自乐时，一只与辣我左眼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的蛤蟆，闯入我的视野，出现在五米开外母亲捆稻的稻田里，想起上次白浆射眼钻心之痛，我大吼一声，法海，哪里逃，急冲过去，照着那只蛤蟆一脚跺下，跺它个稀巴烂。
这一壮举被母亲尽收眼里，她停下手中的农活，问我，为什么要踩死这只可怜的蛤蟆？我慷慨激昂地说，因为它长得丑，它恶心，它变的法海是个坏和尚，它还辣我眼睛，它…… 母亲瞪了我一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皱着眉头说，阿伲头呀，法海呀白娘娘呀，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其实呀，蛤蟆是我们地里做的人的好朋友，它是捕虫能手，一晚上吃掉的害虫是田鸡的三、四倍，它的浆和皮还可以制成药，治病救人呢！最可贵的是，尽管人们以貌取人，嘲笑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它依然默默地为我们做着好事……
母亲的一席话，说得我面红耳赤，看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死蛤蟆，感觉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坏蛋。
等母亲捆到稻田的另一头，我悄悄地捧起那只蛤蟆，从田埂上拎起母亲的镰刀，再来到排河边上的塘涂上，选了个朝东的位置，把它埋葬了。
作者 李新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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