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的季节,梦里梦外的地方,她如画的风景在我的笺纸上弥漫,灵动的身影在我的思绪里徜徉。与黄河三角洲湿地为伴已经整整三十六年的我,在一次次憧憬中,在年轮的缝隙里细细咀嚼回味,用生命中最隆重的礼节,把自己的影子镶在这不是故乡却甚胜似故乡的土地上。
黄龙入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我们的母亲河,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北麓,蜿蜒向东,源源不绝地流淌了几千年,最后注入渤海。 她裹挟着大量泥沙,在入海口,以精卫般的执着,日复一日填海造陆,终于孕育出这块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葱葱绿洲,成就了中国最广阔、最年轻的黄河三角洲湿地。 顺河而下,河面越来越宽,留意观察,会发现这浑厚凝重的黄河,不再是激流澎湃,而是沉沉地通体向前推进。 九曲黄河万里沙,这泥沙在接近海平面的地方堆积了河道,使黄河在入海口处多次改道。最近的不到两百年,仅在东营附近就有五六次改道。你必须慨叹黄河的霸气,她在平原上成为天河,居高临下,纵横千里。 当黄河奔涌到渤海之滨,却因将全部的乳汁都奉献给了华夏儿女,而变得如此舒缓凝重,缓缓地冲入了碧蓝的渤海之中,呈扇面形铺展开去;蔚蓝和金黄在这里水乳 交融,海浪和流水在这里纵情嬉戏,如两匹美丽的锦缎缠绕在一起,呈现出裂帛般雄伟壮观的大美。 即使在这最后一刻,黄河母亲仍然在用尽全力为她的儿女们做着最后的奉献。 入海口是一片依然在生长的土地。在这里,黄河张开双臂拥抱大海,用自己的乳汁哺育最爱的稚子,看着她一天天茁壮成长。黄河三角洲这片处于黄河口的神奇土地,宛若传说中生生不息的金色息壤,年平均造陆32.4平方公里。 莽莽苍苍的荒原湿地上,一轮红日从河海交汇处升起,日月经天,又从河水所来之地缓缓西坠,仿佛一个人短短的一生;经过一个夜晚的沉寂之后,一切又从头开始。
不解之缘
1998年初,正在黄河三角洲湿地里拍摄自然风光的我被一声醉人的鹤吟所吸引。切过镜头一看,欣喜若狂,原来是一群野生丹顶鹤,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它们的风采。它们洁白无瑕的身影在霞光下悠悠盘旋,双翼轻展如九天仙子衣袂飘飘,天籁之音时而高昂、时而幽怨、时而激荡、时而悠扬。 就这样,它们的翩翩妙影悄悄地潜入了我的梦里,总把我从香甜的酣睡中早早唤醒,催促着我透过镜头去追寻它们。
从那时开始,我便开始在“鸟的天堂”里游弋,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穿梭在湿地里和鸟儿们一起分享。 鸟儿以它们自身的光辉展示了自然的多姿多彩,而观鸟可谓是一种生活的庆典。看着鸟儿们自由自在地捕食、嬉戏、燕好、抚育……只觉得它们都是远比人类更可爱的精灵,不论是独处还是群乐,展现在我眼前的,皆是无比绝美的生命图画。
然而在一次次拍鸟过程中,我却发现鸟儿们越来越少,而且还发现许多令人心痛的盗猎情况。 记得在2000年的农历大年二十九,天快黑了,我路过一片麦田地,眼见着一对农民夫妇骑着摩托车追赶地里的一群大天鹅。有五六只天鹅怎么也飞不起来,他们可能事先在地里撒了药饵。我停下来制止,这两个人却试图用两只天鹅为代价收买我,被我严词拒绝。眼见情况不妙,他们便穷凶极恶地前来抢夺我手中的相机,企图销毁犯罪证据。直到我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10报警,他们才害怕了,放下危在旦夕的天鹅逃之夭夭。 天鹅本是那么的骄傲圣洁,而它们受伤后,却是这样令人心碎的脆弱。我抱起这些受伤的天鹅,送到了当地治安办,希望它们能在那里得到最好的救助。可是这样的情况竟越来越多,可见鸟儿们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了。
护鸟行动
要想拍鸟,必须得有鸟来。如果生态环境被破坏了,鸟都不来了,何谈拍鸟。而湿地正是众多动植物特别是水禽生长的乐园,同时也是人类赖以生存和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 现在,人们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发起了保护湿地的行动,中国也在1992年成立了以保护黄河口原生湿地生态系统和珍稀濒危鸟类为主体的黄河三角洲湿地保护区,为华夏民族保留下了这块净土。可即便如此,对湿地生态保护的力度也依然有限。 目前,在黄河三角洲栖息的野生鸟类绝大部分属于候鸟,是迁徙的鸟。这些鹤类、鹳类、鹭类和天鹅等野生鸟类,都把黄河入海口作为它们的中转站,有时候时机很难得,必须要抓紧时间去拍,等鸟情过了,就拍不到了。 拍鸟的过程有时候极为枯燥,而且需要动很多脑筋。为抓拍野生白鹭,我曾爬到十多米高的树上,一待就是九个多小时。为拍到白鹭群在湿地因觅食而争斗的场景,我自制了隐蔽帐篷和用芦苇搭建的遮掩体,这样能接近白鹭两米远而不被发现。有时候还要趴在雪地里和草丛里,保持一个姿态拍半天,甚至整天都吃不上饭,饿着肚子守候在鸟儿们旁边。等到积累的作品足够多了,我还要制作一张“东营鸟类图谱”。如今,这一愿望已成为我前进的巨大动力。
“先跟你们说好了,来拍鸟行,但是不能破坏鸟的生活环境,不能惊扰它们,更不能伤害它们。否则的话,我不带你们去。”每当有摄友央求我带他们去拍鸟,我都要跟他们“约法三章”。 随着对黄河口湿地风光及各种野生鸟类拍摄的不断深入,我也被众多的影友、鸟友所熟识。一些爱好鸟类摄影的国内外朋友也纷纷来到黄河口观鸟、拍鸟,切磋技艺。我只希望我保护鸟类的热情能感染和影响每个到访的客人。 生命原本如昙花一现,只愿每一段时光都能成为如歌的行板,灿烂而真实。图片可以记录历史,讲述故事。在拍鸟的过程中,我始终都收获着感动,收获着希望。
鸟之天堂
目前,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中已有16种涉禽具有国际重要意义,并且还证实了黄河三角洲是东亚—澳大利亚涉禽迁飞路线上最重要的地点之一。这里已成为东北亚内陆和环西太平洋鸟类迁徒的“中转站”,被誉为地球鸟类的“国际机场”和中国野生动物资源的“基因库”。 这里四季水鸟不绝,日出时群鸟齐飞,日落时百鸟争鸣。每年的春秋两季总有成群的大型水鸟从遥远的西伯利亚等地经由这里飞往大洋彼岸的美洲和澳洲,其迁徙的场面蔚为震撼、壮观。 但鸟类终归是鸟类,对人类总有一份天生的戒备。即便是在大天鹅密集过境的时节,一般人也只能通过高倍望远镜偷偷地窥视它们。一有风吹草动,这些可爱的生灵便振翅而飞,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你的视野之外。 夕阳西下的时候,成群的野鸭在野鸭岛上空飞舞,场面异常壮观。以前,总以为野鸭是飞不高的,只不过比家养的鸭子有点野性罢了。身临其境,才知道野鸭不但能飞,而且飞行能力极强。一到野鸭成群的时候,那可是一派遮天蔽日的宏大场面。 在这湿地上,最高傲的鸟儿要属黑翅长脚鹬了。她那从不正眼看人的小小的眼睛,长长的小嘴巴,修长的身体,细瘦的长腿……哪一点,不是爱美的姑娘们所梦寐以求的审美标准呢?因此它们总爱摆着各种造型,靓秀自己的身段。
鸟儿们忠贞不渝的爱情也曾让人动容,而这就是在黄河口湿地发生的真实故事: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保护区的巡逻人员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天鹅,它已经不能飞翔,而它的伴侣则依偎着它为它取暖,还衔来食物喂给它吃。两天后人们找到它们时,只看到两只早已冻僵的天鹅紧紧地靠在一起…… 它不是不知道结局,而是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天涯海角,矢志不渝,这就是它们的信念,这就是它们的爱情。我们人类呢?作为尘世中一个强大的族群,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勇气与豪迈?
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心中充满了歉意,那就是去年冬天我无意中成功地救助了两只雉鸡。 当时我正在专心致志地拍摄树丛中躲着的一只大狂,后来感觉那只大狂虎视眈眈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于是便循着它的眼神查找问题的根源。原来,在那草堆里有两只受惊吓的雉鸡,它们正在瑟瑟发抖。大狂正在研究如何攻击它们呢。看到这里,我想也没想就停止拍摄,把大狂轰走了。雉鸡脱离危险后,竟然从草丛中出来到了一块开阔地带,让我在近距离一次拍了个痛快。在黄河口能拍到雉鸡是十分难得的,我甚至觉得,野生动物是通人性的,雉鸡也懂得报恩,它们就在这片开阔地配合得做起了我的“模特”。 但是后来,我却后悔了。那只大狂会不会因为我这“程咬金”而挨饿呢?它的窝里会不会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呢?我自认为善意的干涉是否也意味着破坏了自然规律?
湿地绚景
这是一片奇幻的土地,从空中俯瞰,大片新生地宛若巨幅水墨画。近处,是些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花。远处,是黄绿色的蒲草。伸展向远方的土路被高高的草遮蔽得若隐若现。并不是所有的湿地都有明亮的水面,许多地方,水潜伏在绿草和各种野生植物下面。植物丰茂的地方,水自然是充足的。万千种鸟儿的乐园,当然首先是水草丰美之地。刚刚长起来的芦苇,一片一片地铺展开去,虽还不高大,却已经绿浪婆娑。 在黄河故道里的孤岛上,生长着华北地区最大的平原人工刺槐林。槐林最美的季节是在暮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槐花开。放眼望去,遍树花蕾串串,雪白无暇;风过处,绿浪浮动,百里飘香。如今,这片野趣天成的莽莽香雪海,这片物我合一的和谐天地,已成为东营人心中的天堂。每年的五月份这里都会举办槐花节,闻槐花万里飘香,品槐花独特美食,游人如织。
洁白的槐花开放,飘香四野,引来全国各地的放蜂人。他们支起的帐篷,码起一排排的蜂箱,从遥远的南方追随着花期一路北行而来。他们长期生活在远离人群的野外,因此被称作“最孤独的人”。 总有人从几百里外赶到黄河口来买蜂蜜。不论是槐花蜜,还是枣花蜜、枸杞蜜,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蜜,都令人们垂涎欲滴。(摄影/刘涛)
在黄河口,最美的季节当属秋天。秋风送爽时,也是芦苇的成熟季节。这时,整个苇荡犹如等待检阅的千军万马,阵容齐整,精神焕发。日渐饱满的苇穗由淡紫转为粉白,直到芦花盛放,到处是蓬蓬松松、白花花的一片,风乍起,吹来苇絮无数。看苇絮在碧蓝的天空下悠然飘飞,弥天盖地,各种鸟雀穿翔其间,形成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芦花飞雪”。 铺展出这黄河口的秋天那浪漫无边的“红地毯”是由一簇簇高20厘米左右、学名翅碱蓬的野生植物“织成”的,当地人称为黄须菜。每到初春时节,黄须菜给黄河入海口这片新淤地盖上了一层新绿。深秋,开花结果的黄须菜又给大地披上了艳丽的红装。犹如镶嵌在绿色原野上的红丝带、红宝石,火一样燃烧在原野上,为黄河口的凝重、苍劲添上浓重的色彩。
石油之城
这里的月夜,远离了喧嚣世俗、丢弃庸俗,几抹淡淡的烟云,载着满天星斗,思乡的情绪总在有月亮的夜晚升起。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这是黄河口的人民多少代人口耳相传的移民歌谣。黄河口是一个典型的移民聚集区,鲁西人、潍坊人、胶东人、东北人,天南地北的农垦人、五湖四海的油田人……不同时期、不同性质的移民,为黄河三角洲带来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气质,也让古老而年轻的黄河三角洲拥有了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广阔胸襟。
黄河三角洲不仅是中国温带最广阔、最完整、最年轻的湿地,同时还是胜利油田的主产地之一。上世纪50年代后期,为甩掉“贫油国”的帽子,人们在华北平原展开大规模的石油勘探活动。自从1961年在东营地区打出第一口油井后,2.6万人来到黄河三角洲,开启了胜利油田大规模勘探开发的历史。 我因油田而来到湿地,却因湿地而选择永远留在黄河口。从某种意义上说,在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发生的故事是石油开采与湿地保护融合的缩影。 这个世界需要湿地,但与此同时,这个世界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能源。在这里,油井与自然保护区,这两个本来就互相矛盾的事物,竟然和谐地共生在一起。薄暮时分,驱车行驶在这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巡护道上,在被落日余晕映照的红色世界中,芦荻轻拂,飞鸟盘旋在一排排石油井架和一座座磕头机之间…… 在黄河入海口的北侧,有一条清清流淌着的小河,叫神仙沟。静静的神仙沟,穿过繁花似锦的草原,隐入茫茫林海,平缓地淌过繁华的孤岛镇,倾注入仙河镇敞开的胸怀。在这样的小镇上,人说话都忍不住压低声音,只为与成群的天鹅一起享受片刻夜的宁静。
鱼米之乡
我们不得不感谢母亲河对脚下土地的眷顾,以及对我们的养育之恩。三角洲地区不仅埋藏着丰富的石油,孕育着水源充沛、土质肥沃的湿地,更拥有无数独具特色的丰富物产。 三角洲地区有很多废弃的河道和河堤,公路经常修筑在堤坝顶端,下面是成片的农田和果园。为了保护这些农业和石油生产设施,东营海边建筑了镇海锁浪的围海长堤,其规模也首屈一指。这些大堤与一般的江河堤防比起来更威武,它们不仅要抵挡涨潮的海水,更要抵抗台风掀起的狂澜巨浪。
可口的冬枣、优质松软的棉花、肉质细腻的河口刀鱼、大个头的东方对虾以及美味的驴羊肉等等,都是这片土地的名片,名扬海内外。除此以外,湿地中无所不在的草药,更是令人艳羡。
黄河口一带盛产螃蟹,且种类繁多,但最受人们青睐的还数梭子蟹。梭子蟹喜欢在泥沙底部穴居,有白天潜伏海底、夜间出来觅食的习性,并且有明显的趋光性,夜间可用灯火进行诱捕。黄河口一带浅海多泥沙沉积,恰好适合梭子蟹的这种生活习性,再加上这一带水域浮游生物多,食物丰富,更为其繁殖发育提供了优越的条件。 这里的梭子蟹的个头虽不算最大,却是天津和北京市场上的抢手货。因为这种蟹肉味肥美,营养丰富,尤其是没有甩籽的母蟹,煮熟后掀开蟹盖,满是米粒状的蟹黄,奇香无比;而尖脐公蟹个大肉多,又是另一番鲜美滋味。
守望
黄河,多像一个恨不能把全部的生命、全部的乳汁都奉献给儿女的母亲,宁愿榨干了身体、累瘦了自己,也要让这只迎着太阳飞翔、一直飞向大海的鸟,扇动着强健的翅膀,带着啼血的鸣叫,把生命引领向比海更远的地方。 天地间的古朴苍茫和悠然,空气中洋溢着的旷古柔曼,一直能与湿地之鸟们为伴,到最后已然不知是我在追随着鸟儿,还是鸟儿在护佑着我。我甘愿永远守候在这里,让它成为我最深情的故乡,期盼这片共和国最年轻土地,永远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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