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侠客 |
2008-01-03 08:29 |
人们在一生中,不知会蒙受多少不公,也不知会留下多少遗憾,甚至有些还是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我要讲的是一件发生在30多年前的往事。当年兵团战友聚会谈起时,无不为之感叹,深为因无法致歉而感到遗憾。 那是1974年的一个夏夜。场院排女知青下夜班回宿舍后,上海知青何招妹发现枕边的半导体收音机不见了——那可是被大家视为珍宝、知青中惟一的一台收音机呀,价值60多块呢!排长马上将此事报告了连长,连长非常重视,当即连夜带人挨个儿宿舍排查,看有无可疑迹象,一直忙到天亮。在我住的宿舍,除发现某人床前鞋上有露水,有半夜出过门嫌疑外,没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经连里开会研究,认为应是熟悉情况的内部人作案:理由一是此人知道招妹有收音机,二是了解招妹上夜班时屋里没人。至于赃物,一定是隐匿在连队的什么地方了。在没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只能以“露水鞋”为突破口,于是怀疑范围缩小到我们宿舍。支委老岳召集全体女知青开会,要求大家提供破案线索,进行政策攻心,并含沙射影地敲打怀疑对象。由于大家早已风闻“露水鞋”的主人是谁,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外号叫“小日本”的哈尔滨女知青。被人们怀疑偷东西的滋味可不好受,“小日本”显然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神情极为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脯剧烈地起伏,身子扭来扭去,如坐针毡。而她极不自然的反常表现,更为她自己“心怀鬼胎”提供了“证据”。大家之所以怀疑她,除了“露水鞋”的“证据”,还因为她家里非常困难,认为她往返回家需花不少钱,似乎更具备作案动机和携赃潜逃条件。“小日本”母亲是二战遗留的日本人,父亲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中国职员。中日恢复邦交后,她母亲回国了,只留下她父亲和哥哥在中国。此次回连她是按政策办返城手续的。对她来说,本是一件大喜事。也许是混血儿的缘故,“小日本”人长的非常漂亮,令人着迷,平时干活,男知青都爱和她开个玩笑,她也不介意,和大家关系不错。但在女知青中却由于娇滴滴的做派,不大招人待见;加之在号召“扎根边疆”时率先返城不合时宜,因此这次回来没人爱搭理她。在办手续的日子里,她只能寄居在热心的天津知青邢惠琛那儿,俩人挤在一顶蚊帐里睡,邢惠琛每天为她打饭陪着她。 由于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小日本”又是重点审查对象,因此被领导告知暂时不能离开连队。这下“小日本”可急了:这次回连,她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回连取走关系就可以回日本和母亲团聚了,谁想却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还把她牵连上,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心中又气又恼。那段时间是“小日本”最难熬的日子,简直是精神上的炼狱。她在人们鄙夷的冷眼中沉默着,而又无法大声疾呼向人们申辩,来洗刷凭空泼给自己的污水——那样做,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涂越黑。满腹的冤枉委屈,只能向惟一信任她的女友邢惠琛倾诉,说到伤心处时忍不住放声大哭。 当时邢惠琛精神上也承受着巨大压力,人们不理解她为什么同“小日本”这种人走得这么近。可邢惠琛肯定地说:“我就是坚信‘小日本’没偷,她冲我哭着发誓自己清白,绝不会是装出来的;如果作为朋友我都不相信她,她还有活路吗?”我因为相信惠琛,只能在感情上默默地支持她;但对于“小日本”是否清白,没有证据的事我也说不好,而且迫于环境的压力,并没敢直接安慰“小日本”。“小日本”也向北京知青柏冬友诉说过此事,他也不相信是她干的。 在查无实据的情况下,连里也无权长期扣人,只好放行。在一个雾霭浓重的清晨,“小日本”走了,一驾慢悠悠的牛车载着她和她的行李渐渐远去,除了邢惠琛站在路边默默地目送她,其他人都没出来。甚至有人趴在窗台上忿忿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小日本”走后半年多,事情才真相大白。一个流窜作案的秃老头,在其他连作案时被当场擒获后,供认了那晚招妹的收音机是他偷的。他摸透了各连夜班工作的规律,专趁屋中人上夜班,其他人正熟睡时作案。他本是秃子,却戴上假发冒充女人,到处顺手牵羊。由于是流窜作案所以出人意料,极难抓获。招妹的收音机归还了,而我却高兴不起来。对于已经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小日本”,她知道事情的结局吗?对于曾经遭遇过的误解伤害,对于一个纯洁美丽女孩儿的恶毒亵渎,谁又能当面还她一个清白呢?我想,这件冤案将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当年,我没有勇气当面表达我的看法,使我心灵深处充满了对“小日本”的歉疚。但愿她能见到此文,接受一份我发自内心的迟到的歉意。 “小日本“名叫赵毅君。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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