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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30 11:06 |
用搜寻器搜索刘表,除了显示其个人基本资料、游戏和文艺作品外,“刘表坐谈”是最多的相关结果之一。这恐怕要感谢“坐谈客”一词的始作俑者郭嘉,比贾诩的“平世三公才;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更损人,再加上毛主席对他的差劣评价,他在普通人心中只是一个守境安民有余,毫无野心的汉宗室荆州牧罢了,但实情果真如此吗?恐怕要深究一下。全文分8个章节,9W字左右。
一、单人入荆服八郡 刘表为鲁恭王之后,“身长八尺余,姿貌温伟。”受学于南阳太守王畅,当地人生活挥霍奢华,他于是领头行俭,希望籍此改变民风。然而王畅的做法过于节俭,人民根本无法仿效,十七岁的刘表就劝过犹不及,应行中庸之道。年少时的性格、行为正好是其后一生的缩影,刘表一生也奉行中庸之道。 少知名号八俊(又称八顾、八交、八友等)的他,党锢之祸时亡命才得免于被捕。党,禁解,为何进辟作大将军掾,后迁北军中侯。当长沙太守孙坚杀了荆州刺史王睿后,刘表“在位十旬,以贤能特选拜荆州刺史”(见《全三国文》卷56《刘镇南碑》)。 当时袁术屯兵鲁阳并得孙坚效力,雄据南阳郡(前太守张咨也为孙坚所杀);与孙坚共谋杀王睿的江夏太守刘详和武陵太守曹寅(注1);不服的还有与孙坚同郡的苏代领长沙太守(恐怕是孙坚让他领)、南郡华容长贝羽、占襄阳的张虎和陈生;江南更是宗贼帅者众。 当时中国经济以农业为主,荆州三大农业地区为南阳盆地、以江陵为中心的江汉平原及云梦泽、以洞庭湖为核心的湘江流域。人口在古时就是兵力与赋税的来源,根据《续汉书.郡国志》所载永和五年(140年)的人口,南阳郡为全国人口最多之郡;占荆州人口近四成;户口数目比幽、交、并、凉四边州还要多。这等同说明刘表当时面对的是三大经济命脉都有不同程度的叛乱,尤其是编户的损失更为严重,绝对的烂摊子。 初平元年(190年)刘表先入南郡宜城,大概是希望先争取当地大姓的拥护,至少能让其家兵为己所用(注2)。果然获得蒯良、故交蒯越(注3)、蔡瑁为首的大族支持下,再纳蒯良、蒯越之言(注4),用鸿门宴杀掉55名(《后汉书》记作15)贼帅;遣蒯越与庞季劝降张虎和陈生,恩威并济下“诸守令闻表威名,多解印绶去。表遂理兵襄阳,以观时变”,控制南阳郡外的七郡了。
把州治移至襄阳的刺史刘表不可能不尝试收复南阳郡,虽上表袁术为南阳太守暂时示好,但“不修法度,以钞掠为资,奢恣无厌,百姓患之”的袁术把南阳弄至乌烟瘴气(见《后汉书.袁术传》),袁、刘之间的冲突只是时间的问题。 正如王夫之在《读通鉴论》卷9所言:“刘表之收荆州也,卓之命也,众皆讨卓而表不从,表有可讨之罪焉。”所以关东军中战果最丰的袁术、孙坚一路,至少对刘表也是保持戒心。这样不是不无道理,因为董卓死后刘表遣使贡献朝廷,其余党李傕、郭汜也想连结刘表为援,便以他为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假节,刘表对董卓集团的态度可见一斑。董卓因刘表表袁术为南阳太守而把他们视作一伙,并认为“但杀二袁、刘表、孙坚,天下自服从孤耳。”(见《三国志.孙破虏传》注引《山阳公载记》),但刘表也确实没有派兵讨董。《后汉书.袁术传》所记的孙坚“率荆、豫之卒”,从长沙来的不就是荆州兵吗?这并不能证明刘表派过一兵一卒。 故《三国志.袁术传》云:“(袁术)又与刘表不平”。在关东和董卓眼中,刘表都不能算是同一个阵营,和日后“虽遣使贡献,然北与袁绍相结”的情形如出一辙。
关东军瓦解后,公孙瓒应袁绍之约出兵,但只是他逼韩馥自让冀州的一只棋子,光作嫁衣裳。其上级幽州牧刘虞又卷入二袁的争夺战中,公孙瓒欲引袁术为援而遣弟公孙越率兵至袁术,正巧袁术要从袁绍所表的豫州刺史周昂手中夺回阳城,从征的公孙越战死,公孙瓒便在一年后(初平三年)正式与袁绍火拼,战火遍及冀、青等州。 二袁争霸,袁绍因此找上有共同敌人袁术的刘表为盟友,那袁术也先发制人,初平二年(注5)遣他所表的豫州刺史孙坚攻荆州。董卓的并、凉军团对孙坚也尚且占不了多少便宜,何况刘表军?从江夏救援的黄祖于樊、邓之间战败,孙坚顺势渡汉水、围襄阳,黄祖逆战再次兵败,孙坚乘胜追击至枧山,也不知道是刘表幸运还是不幸,孙坚居然为伏兵所杀(《英雄记》与《典略》所云不同,说是为吕公所杀,现从《资治通鉴》)。虽然暂时解决了兵祸,却惹上了世仇孙氏一族。 袁术本已把南阳弄至民不聊生,孙坚一死,刘表断袁术粮道(见《三国志.武帝纪》),袁术为刘表所逼,初平四年正月而引军至陈留,又被曹操与袁绍联军败于匡亭,无力立足故东走寿春,刘表暂时再无外患。
注1.父祥,江夏太守、荡寇将军。时孙坚举兵讨董卓,以南阳太守张咨不给军粮,杀之。祥与同心,南阳士民由此怨祥,举兵攻之,与战,败亡。《三国志.刘巴传》注引《零陵先贤传》 及睿举兵欲讨卓,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扬言当先杀寅。寅惧,诈作案行使者光禄大夫温毅檄,移坚,说睿罪过,令收行刑讫,以状上。坚即承檄勒兵袭睿。《三国志.孙破虏传》注引《吴录》 2.岘山南至宜城百余里,旧说其间雕墙崇峻,汉灵帝末,其中有卿、士、刺史、二千石数十人,朱辕骈耀,华盖接阴,同会于太山庙下。《太平御览》卷157引《荆州记》 岘山东南一里,江中有蔡洲,汉长水校尉蔡瑁所居。宗族强盛,共保蔡洲。《太平御览》卷69引《荆州图经》 是时,瑁家在蔡洲上,屋宇甚好,四墙皆以青石结角,婢妾数百人,别业四、五十处。《襄阳耆旧记》 3.大将军何进闻其名,辟为东曹掾。越劝进诛诸阉官,进犹豫不决。越知进必败,求出为汝阳令,佐刘表平定境内,表得以强大。《三国志.刘表传》注引《傅子》 4.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所至之不从而问兴兵与策乎?”表顾问越,越曰:“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兵不在多,在得人也。袁术勇而无断,苏代、贝羽皆武人,不足虑。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越有所素养者,使示之以利,必以众来。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盛德,必襁负而至矣。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术等虽至,无能为也。”《三国志.刘表传》注引《战略》 5.正如《通鉴考异》所讲,孙坚卒年有初平二年至四年三个版本,司马光认同裴松之在《山阳公载记》中所载孙策之表的“年十七”可以判断孙坚卒年,所以从《汉纪》和《吴历》的初平二年。
二、侵蜀野心并不息 兴平元年(194年)是刘表无外侵的珍贵数年之一:曹操与吕布争兖州,还没染指豫州;孙策还没平江东诸郡。刘表此时也没有闲,虽然还没向东追击在淮南的袁术,用兵方向却转向西方:刘焉父子的益州。 二刘早已结怨,刘焉曾经造作乘舆车服千余乘,刘表却上表称刘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子夏之事可见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反正刘表的意思是刘焉僭拟,让蜀人拟之于天子。《资治通鉴》把此事放于初平二年,虽然不知道是否孙坚已死刘表才有空管,但正如前述刘表也谈不上甚么汉室忠臣,他自己日后不也僭天子之礼祭郊,而为从事中郎韩嵩所劝谏吗?不过刘表可能因此获得一些名义上的实利: 《后汉纪》卷27记刘表于初平三年十月,也就是李傕等刚从王允手中夺回天子后不久,遣使入贡而被封为荆州牧,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封赏,以《刘镇南碑》所记最为详尽:“即迁州牧,又迁安南将军,领州如故……遣御史中丞钟繇(应作黄门侍郎,御史中丞是兴平之后方任)即拜镇南将军,钖鼓吹大车,策命褒崇,谓之伯父;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开府辟召,仪如三公。上复遣左中郎将祝耽授节,以增威重,并督交、扬、益三州,委以东南。” 其中督交、扬、益三州,果真成为刘表日后的三个用兵方向;也因为刘表已与董卓集团如此亲近,李傕等覆灭也没有与其划清界线,无怪日后曹操能在诏书以“逆贼刘表”(见《三国志.士燮传》)相称。
兴平元年马腾、刘焉联军(注6)攻李傕,刘焉二子刘范和刘诞战死;州治绵竹又遇天火,在痛失二子和遇祅灾下,移成都后不久便病亡。机不可失,何况当时还没有父死子代之例,李傕他们当然以朝廷之命任扈瑁为益州刺史:欲以一诏文除却一与己为敌的诸侯。刘璋说好听点就是赵韪口中的温仁,实为愚弱。赵韪、王商等上表刘璋代父也不是因他们是忠臣,只是看中刘璋的无能,建安五年赵韪不就起兵数万攻刘璋吗? 据汉中的张鲁当时名义上为刘焉部下,实则是半独立状态,互惠互利,否则刘焉也不会借口米贼断道,“不得复通”。情况如任乃强先生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所分析:“治绵竹厚抚东州流民为己用,犹恐不敌,察见五斗米道徒与巨室豪门势不相容,乃躬自崇奉其教以绥纳之……称五斗米教徒为义民,任张鲁为督义司马……以断北道事委张鲁,而留其母,弟若表示其信道甚笃者。故能得道徒支持,孤立巨室豪门。” 刘表看准益州内忧外患之际,可借督益州的头衔扩张,乃遣别驾刘阖策反刘璋将沈弥、娄发、甘宁,不过战败而入荆州。《三国志.刘焉传》中“以赵韪为征东中郎将,率众击刘表”的一句,指的应该是此事;《英雄记》所言的赵韪受命攻荆州应如《后汉书.刘焉传》所记,“备(刘)表”为实。因为赵韪所屯的朐忍在巴东郡境内,并没有越永安,自然也无法东侵荆州。扈瑁既无法入蜀,朝廷只好改授璋为益州牧以讨好、修补关系。
沈弥等响应之因就要从刘焉消灭凉州黄巾后说起。刘焉其后借故杀州中豪强王咸、临邛长李权等十余人立威。犍为太守任岐、校尉贾龙由此起兵,但为刘焉的青羌兵所杀。诛大姓也有可能包括任乃强先生所分析,“应五斗米道教徒的要求,惩办豪门虐民者。焉实亦藉以剪除贾龙羽翼。”诛豪强在当时并不鲜见,但多数会惹起激烈反抗:曹操杀边让引致兖州迎吕布,差点覆灭;孙策诛杀江东者众,终意外招致前吴郡太守许贡客所伏杀。 正如高敏先生在《汉魏之际的几支特殊世兵》分析刘焉父子的党羽东州军:“东州兵主要由南阳流民组成,故东州人与益州地主之间的矛盾,本质上仍是流民同益州地主之间矛盾的继续;益州地主之所以怨恨刘璋,是因为东州人侵暴旧民,而刘璋不能禁,即东州兵仇恨益州地主而刘璋不加制止之故。”刘璋日后故是纵容,但其父生前不更是诛杀豪强吗?纳东州兵、招五斗米徒、诛豪强最终目的就是与益州大姓争权,如任乃强先生所言:“贾龙击灭马相,其志亦当甚侈,特以尚无缘与汉朝廷接纳,故远迎刘焉于荆州界上。其意之轻焉……焉初入蜀,一切措施,无非为制贾龙。”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巴志》巴郡临江县条中,当地有严、甘、文、杨、杜五个大姓,甘宁正是当中的甘氏。刘表有督益州之名也可算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刘表是厚结大姓,与刘焉父子完全相反,故甘宁等的响应可算是贾龙等大姓与刘焉父子之矛盾的余波。再后续的余波是得三蜀大姓响应的蜀地豪门赵韪之乱(注7)。 刘璋有善战的叟兵(也称青衣羌,日后蜀汉劲旅无当飞军就是由这西羌支族所构成)、效死命的东州兵,加上当时益州内部还没有发生大叛乱,入蜀难(刘备有内应且得刘璋相邀入蜀,北、东两路大军尚需数年且赔上庞统;陆抗率军数万围罗宪二千守军于永安,不克,被迫退兵),而没有再尝试侵略为人懦弱无野心、采守势的刘璋,也不失为明智之举,何况不久他将要忙于应付曹操和孙氏之侵。不过后遗症却是“刘璋与表有隙”(见《三国志.卫觊传》),情况至少维持至建安五年,赵韪虽有数万之众,但不欲腹背受敌而向荆州请和(注7),但这不等同二刘正式谈和。 这情况的持续,曹操用朝廷的名义也可算上一功。卫觊虽然道路受阻困于关中,而无法“令璋下兵以缀表军”,但朝廷诏书应能通过汉中或新城、上庸,或经海路从交州到达成都,否则若这么多次诏书都根本不能到达,还会继续发吗?其中包括下令刘璋、孙策讨刘表、袁术(见《三国志.孙讨逆传》注引《江表传》)和赵韪作乱时征刘璋入朝并遣牛亶代之(见《三国志.刘璋传》注引《献帝春秋》)的诏书。
但这不代表刘表没有再蚕食益州,有可能只是向抵抗力更弱、三不管地带——东三郡中的房陵出兵。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本汉中之县,《华阳国志.汉中志》称:“在汉中之东,故蜀汉谓之东三郡。”三郡崇山环抱、四塞险固,西汉时东三郡为罪犯流放之地。可经沔水、堵水、筑水到达襄阳,当中以益、荆交界的房陵郡离蒯族所在的中庐最近。蒋琬曾想以船载兵顺流攻魏兴(西城)、上庸,众议还路甚难非长远之策。因此张鲁据南郑之时这三县实际上已如田余庆先生在《东三郡与蜀魏历史》所说:“已与益州主要部份脱离,不得不各自为政……其中东端的房陵长久以来即受荆州襄阳的羁縻,也是势所必然。” 曹操平汉中后分置西城和上庸两郡,以在西城、上庸聚众数千家的申耽为上庸都尉,后其弟申仪又分别为蜀汉和魏任命为西城太守、加将军之职。申氏兄弟为双方所极力争取与孟达叛复有关,所以当孟达被斩后,很快为司马懿移出。 建安二十四年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太守蒯祺为达兵所害,胡三省谓:“此郡疑刘表所置,使蒯祺守之,否则祺自立也。”查《华阳国志.汉中志》新城郡条,当中并没有提及有大姓蒯氏;但根据《校补襄阳耆旧记.卷2.蒯钦》的记录,中庐蒯祺娶了诸葛亮大姐;刘表曾以蒯越为章陵太守;曹操得汉中后并没有分出房陵郡;孙权日后在困难重重下也不愿罢手东三郡(注8);再鉴于刘表趁交州刺史、苍梧太守身故而自己私署(见后文),刘表尚且染指五岭外的交州,有可能无视无主之地、在襄阳西北的险要(北面为武当山)、有战略价值(不攻永安也能到达益州)的房陵吗?对刘表来说近乎垂手可得的,所以让蒯祺任房陵太守,后蒯祺随蒯氏一同降曹,仍为曹操所留任是最大的可能性了。 向朗当如洪武雄先生在《蜀汉政治制度史考论》所言,继邓辅后为刘备东征时的产物,与廖化为宜都太守一样。 若无沔水相通,东三郡近乎绝地,于汉中和襄樊取得胜仗之际才出兵,合乎刘备的利益;“为达兵所害”可以判断出并不是出自孟达本人之意,只是兵荒马乱之际误中流矢之类意外身亡。这又能间接证明蒯祺为中庐大姓,若只是曹操所署的一个普通太守,是杀是俘也不重要;若是大姓才有结好的价值,何况还是诸葛亮的大姐夫呢!
6.董卓曾遣赵谦率军向益州,并说服蜀郡人贾龙起兵叛应,所以刘焉是与董卓集团有隙,故与马腾一拍即合,刘焉更派五千叟兵助战。 7.先是,南阳、三辅人流入益州数万家,收以为兵,名曰东州兵。璋性宽柔,无威略,东州人侵暴旧民,璋不能禁,政令多阙,益州颇怨。赵韪素得人心,璋委任之。韪因民怨谋叛,乃厚赂荆州请和,阴结州中大姓,与俱起兵,还击璋。蜀郡、广汉、犍为皆应韪。璋驰入成都城守,东州人畏韪,咸同心并力助璋,皆殊死战,遂破反者,进攻韪於江州。韪将庞乐、李异反杀韪军,斩韪。《三国志.刘璋传》注引《英雄记》 建安五年,赵韪起兵数万,将以攻璋。《华阳国志.刘二牧志》 8.建安十六年,岱督郎将尹异等,以兵二千人西诱汉中贼帅张鲁到汉兴(西城)寋城,鲁嫌疑断道,事计不立,权遂召岱还。《三国志.吕岱传》注引《吴书》 逊径进,领宜都太守……又攻房陵太守邓辅、南乡太守郭睦,大破之。《三国志.陆逊传》 蜀(王先谦云安桥近蜀)、吴各遣其将向西城安桥、木兰塞以救(孟)达。《晋书.宣帝纪》
三、东进扬州累受创 兴平年间扬州有南北两扬州(自称的袁术和朝廷任命的刘繇),即东北与袁术为邻、东面与扬州豫章郡相接。袁术据九江后,又遣孙坚子策破庐江;汝南为袁氏的势力范围,因为此乃四世三公袁氏的老家,当时仍有黄巾余贼甘为袁术(后附孙坚只是附袁术表的豫州刺史孙坚)所用,官渡之战时袁绍仍能在汝南一呼百应。袁术以孙香为太守;孙坚曾率颍川太守李旻讨董,颍川或还有黄巾能为其效命(注9),能算势力范围,直至曹操迎天子于许都为止。建安元年正月曹操军至陈国武平,袁术所置的陈相袁嗣降,陈王刘宠和国相骆俊于建安二年中才为袁术所杀(见《三国志.武帝纪》),故袁嗣应仅有一县。 建安二年(197年)前后,袁术版图还有所扩展:袁术曾欲让沛相陈珪效命但被拒绝,一怒下自己私署,或建安元年征刘备时私署。舒仲应这沛相应有实土,建安二年时袁术留张勋、桥蕤于蕲县拒曹操(注10)。袁术自号徐州伯,以吴景为广陵太守,这太守应有实土否则让他守哪里?刘备为吕布所袭后断粮,被迫投向吕布而改屯小沛(注11),这就为袁术所占,但肯定不是一个完整的郡:陈珪父子在建安二年为曹操内应,朝廷便拜其子登(陈瑀从兄子)为广陵太守,治射阳;同年陈瑀(就算真的曾被袁术署为扬州刺史,至少已被袁术所逐)在广陵最北的海西县为孙策所破(见《三国志.孙讨逆传》注引《江表传》)。 兴平元年袁术从九江、庐江、汝南(大部份?)三郡,再扩土至一部份的广陵和沛国,领土遍及扬、豫、徐三州,百虫之虫死而不僵,刘表当初赶走袁术纯是撞大运杀孙坚后再断粮,但现在恐怕不能从施故技,能不惹为妙;荆南四郡尚未完全掌握,详见下章;孙策自从渡江南下后拓境迅速,刘表再胡凃也不会忘记自己为孙策的杀父仇人吧?就算不出兵也应加强边境防备,更好的选择是把防线推前至豫章,所以纳入豫章郡是顺理成章的方向。而一切要从豫章太守周术死后开始说起。
根据华歆、诸葛亮、刘繇等人的本传及其注引,司马光整理后在兴平二年判断豫章太守的关系为:周术死后袁术私署诸葛玄为守,朝廷任命的朱皓出兵,诸葛玄败退西城。刘繇遣笮融助战,笮融却诈杀朱皓并代领郡事。刘繇出兵报仇并赶跑笮融,朝廷便用华歆继任。 华歆继后的豫章形势,可以参考建安三年太史慈向欲西征的孙策的汇报:豫章南的庐陵为僮芝以谎言自署为太守(注12)、豫章东的鄱阳民帅守境自立、豫章北的上缭有五、六千家自立,但输租布予郡而不会发兵助战。 但当中诸葛玄的细节根本没有理顺清楚,兴平二年刘繇被孙策打败,许邵劝其不如退保豫章,只要进贡曹操和刘表必定救援他这朝廷命官,但这只是许邵的个人想法,刘表并没救援过。司马光因为袁宏《后汉纪》这段话而采纳《三国志.诸葛亮传》其从父诸葛玄为袁术所署一说,因为他认为“若依表必不攻其所用”。 史界关于诸葛玄何年为守也有初平四年至兴平二年三个说法,所以《通鉴考异》的硬伤就是若前两者才为事实,那支持袁术说的理据自然就不成立。司马光这个兴平二年说的始创人,说服力较薄弱:朱皓之父朱儁死于兴平二年三月,这个汉室忠臣之子恐怕也应丁忧吧?从州治曲阿兵败至彭泽要在三、四月间内完成,孙策何年渡江是另一问题,本文不作讨论,但时间上来说,诸葛玄为守应是兴平元年。 袁晔为吴国人,记吴国豫章事信服力会大点;袁术私署是其在寿春后的事,那时袁术之名早就臭名昭著:兄弟阋墙、攻杀刺史太守、欲让太傅马日磾为己用,被拒后抢节逼其留下、用陈珪子性命要胁,沛相陈珪也不愿屈从等(见《三国志.袁术传》)。以诸葛家的家风来看,或者从考虑诸葛亮一家的安全著想,接受有交情、名声佳的刘表私署的豫章太守,恐怕才更加接近事实。
司马光曾在《通鉴考异》说“范书陶谦传亦云刘表所用”(胡三省作注时也没有质疑),当然如卢弼所言现在找不到这句,但如果北宋时《后汉书.陶谦传》压根没有这一句,要知道司马光集合当时众多史家汇编该书,校对多次下还写上这句,会犯下如此业余的低级大错误吗?我认为可能性当真不大。 以前的《三国志》版本对比现存版本也有很多相异之处:一、发掘出土的臧洪和孙权残卷有异于现存版本之处;二、李吉甫所引《魏略》的内容,也大异于今版《三国志》(注13);三、《太平御览》是一部类书,按门类、字韵等编排以备查检,所以会删掉与检索内容无关的词句以作精简,只在首句加上时间,但所有内容都是出自该书及其注引,其中卷181引谢承《后汉书》“綦母君公立精舍,受《公羊传》”一句,对比《三国志.陶谦传》所引,多了“公立精舍”四个字。结合这么多例子,《通鉴考异》故可作刘表说的间接证据。 另一方面,否定《献帝春秋》诸葛玄被朱皓兵驱逐之说的《山东省志.诸葛亮库》和《诸葛亮评传》(余明侠先生著),都肯定诸葛玄卒年为《献帝春秋》所讲的建安二年,但却都回避了袁晔所述的死因:西城民反(当然,诸葛玄的首级不可能送给已死的刘繇)。从建安二年因城民反而被杀往上推,接受刘表私署,先把幼小置于襄阳后赴任(又或在任后遣亲信护送),不敌朝廷任命的朱皓后退保西城,是否更能满足大部份史料(注14)?退一步,就算诸葛玄为朱皓驱逐后回荆州,但为“刘表所用太守”的可能性也较“袁术所署”为大。 《三国志.刘繇传》正文的“保豫章”说明诸葛玄已被赶出郡治南昌,否则当用攻等字眼,这能间接否定《献帝春秋》中刘繇遣笮融助朱皓之说。诸葛玄既已退走,无论是否有求于刘表,被孙策赶至彭泽的刘繇,也没理由浪费兵力和多树敌人。佛匪笮融曾借机杀广陵太守赵昱抢掠,败兵先至的他看见靠山刘繇将倒而反水,杀朱皓代领郡事。上述整理恐怕比《资治通鉴》更能交代更多的事情。 刘表不遣兵攻朱皓,因朱皓是名臣朱儁之子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关乎名声。至于朱皓其兄,交趾刺史朱符应健在,还考虑遣兵假道零陵、桂阳入豫章,可以反推若杀朱皓者为刘表,再没有假道的问题,那朱符将会直接发兵报仇;张津新官刚上任,士燮在建安二年上书争取改为交州的可能性很大,是肯定《牟子理惑论》所说的间接证据;朱儁和朱符同为会稽人,进一步肯定父子之说。父本传不载可能因其治下交州混乱,最终被杀不甚光彩(注15)。
刘表应付孙家的同时,也有数次主动出击: 建安四年(199年)时派黄祖之子射,统水军五千救援前袁术(袁术已败亡)的庐江太守刘勋,但被大败,孙策接收刘勋两千降兵、船千只。据《后汉书.文苑.祢衡传》记载黄射是章陵(以南阳郡南部分出)太守;曹操把祢衡〔送〕给刘表,《资治通鉴》放在建安元年,故黄射当时应仍为太守。 孙策乘胜追击攻夏口,刘表遣侄子虎、韩晞率五千水军长矛兵(水战主要武器之一有矛)救援,再败,刘虎和韩晞被杀。虽然杀敌数字肯定有水分,孙策上表诏廷所言的杀敌两万余、被水溺毙一万余、缴获船只六千余,“祖家属部曲扫地无余”,可以作参考。(见《三国志.孙讨逆传》注引《江表传》及《吴录》) 建安四、五年间,孙策因为骁勇的刘表从子磐多次入侵与江夏为邻的艾、西安诸县,从豫章分出海昬、建昌等六县,以太史慈为建昌都尉,督诸将抗刘磐,自此刘磐再无侵犯。孙权统事后又委太史慈南方之事,以御刘磐。 孙权统事后以徐盛领兵五百,守柴桑长拒黄祖,黄射领兵数千攻击时,徐盛城中兵不满二百,仍伤敌千余,后开门追击破之。黄射自此不敢入寇。 建安十一、二年间,黄祖遣邓龙领兵数千攻柴桑,周瑜追击,邓龙被俘。(以上分见各人在《三国志》的本传) 9.(建安元年)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初应袁术,又附孙坚。二月,太祖进军讨破之,斩邵等,仪及其众皆降……(五年)汝南降贼刘辟等叛应绍,略许下……绍之未破也,使刘备略汝南,汝南贼龚都等应之。《三国志.武帝纪》 孙坚亦率豫州诸群兵讨卓……(徐)荣遇坚于梁,与战,破坚,生禽颍川太守李旻。《后汉书.董卓传》 时袁绍盛於河朔,而汝南绍之本郡,门生宾客布在诸县,拥兵拒守。太祖忧之,以宠为汝南太守。宠募其服从者五百人,率攻下二十馀壁,诱其未降渠帅,於坐上杀十馀人,一时皆平。得户二万,兵二千人,令就田业。《三国志.满宠传》 太祖与袁绍久相持於官渡,绍遣刘备徇〔氵隐〕强诸县,多举众应之。自许以南,吏民不安,太祖以为忧。仁曰:“南方以大军方有目前急,其势不能相救,刘备以强兵临之,其背叛固宜也。备新将绍兵,未能得其用,击之可破也。”太祖善其言,遂使将骑击备,破走之,仁尽复收诸叛县而还。《三国志.曹仁传》 破文丑……与曹洪击〔氵隐〕强贼祝臂,破之。《三国志.徐晃传》 时袁绍举兵南侵,遣使招诱豫州诸郡,诸郡多受其命,惟阳安郡不动。《三国志.赵俨传》 即斩绍使,送印绶诣太祖。又击郡贼瞿恭、江宫、沈成等,皆破残其众,送其首。遂定淮、汝之地。《三国志.李通传》 官渡之役,四方瓦解,远近顾望,而此郡(颍川)守义,丁壮荷戈,老弱负粮。《三国志.文帝纪》注引《魏书》 策族兄香亦为术所用,作汝南太守……策与景等书曰:“今征江东,未知二三君意云何耳?”……香以道远独不得还。《三国志.孙贲传》注引《江表传》 10.贤曰:蕲水出江夏蕲春县北山……余据三国志,术时侵陈,操东征之,术留蕤等拒操,蕤等败死,术乃走渡淮。则盖战於淮外也,安得至江夏之蕲阳哉!此盖沛国之蕲县,范史衍阳字,而通鉴因之耳。《资治通鉴》卷62汉孝献帝建安二年胡三省注 11.时策被创牛渚,降贼复反,景攻讨,尽禽之。从讨刘繇,繇奔豫章,策遣景、贲到寿春报术。术方与刘备争徐州,以景为广陵太守。术后僭号。《三国志.吴书.妃嫔传》 袁术以吴景守广陵……策与景等书曰:“今征江东,未知二三君意云何耳?”景即弃守归。《三国志.孙贲传》注引《江表传》 下邳守将曹豹反间迎布……先主转军海西。《三国志.先主传》 备军在广陵,饥饿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穷饿侵逼,欲还小沛,遂使吏请降布。布令备还州,并势击术。《三国志.先主传》注引《英雄记》 12.《晋书.地理志.扬州条》言孙策于兴平中分豫章立庐陵郡我认为有误,错误缘于《孙讨逆传》无标明时间的置五郡守一段,僮芝病后为孙氏所占(见《三国志.孙贲传》注引《江表传》);《三国志.孙辅传》明言从破刘勋后才为太守。《资治通鉴》也记于建安四年。 13.先是,使将军郝昭筑陈仓城;会亮至,围昭,不能拔……亮围陈仓,使昭乡人靳详於城外遥说之。《三国志.明帝纪》注引《魏略》 太和中将军郝昭筑陈仓城,适讫,会诸葛亮来攻。亮本闻陈仓城恶,及至,怪其整顿,问知昭在其中,大惊愕。亮素闻昭在西有威名,念攻之不易。初,太原靳详少与昭相亲,后为蜀所得。及亮围陈仓,详为亮监军,使之于城外呼昭谕之。《元和郡县图志.关内道二》引《魏略》 裴注省略部分只是郝昭生平事迹,诸葛亮攻城及退兵,两书也有些许不同。李吉甫所引的内容超出现存裴注甚多。 14.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往依之。《三国志.诸葛亮传》 初,豫章太守周术病卒,刘表上诸葛玄为豫章太守,治南昌。汉朝闻周术死,遣朱皓代玄。皓从扬州太守刘繇求兵击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杀玄,送首诣繇。《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献帝春秋》 遂溯江南保豫章,驻彭泽。笮融先至,杀太守朱皓,入居郡中。繇进讨融,为融所破,更复招合属县,攻破融……融利广陵之众,因酒酣杀(赵)昱,放兵大略,因载而去。《三国志.刘繇传》 是岁,繇屯彭泽,又使融助皓讨刘表所用太守诸葛玄。《三国志.刘繇传》注引《献帝春秋》 15.是时州郡相疑隔塞不通,太守以其博学多识,使致敬荆州。牟子以为荣爵易让使命难辞。会牧(应作刺史)弟豫章太守为中郎将笮融所杀。牧遣骑都尉刘彦将兵赴之,恐外界相疑兵不得进,乃谓牟子曰。弟为逆贼所害,骨肉之痛愤发肝心,尝遣刘都尉行。恐界外疑难行人不通。君文武兼备有专对才,今欲相屈之零陵、桂阳假涂于通路何如。牟子重违其意诺之。适其母卒,遂不果行。《牟子理惑论》卷1 董卓作乱,壹亡归乡里。交州刺史朱符为夷贼所杀,州郡扰乱。燮乃表壹领合浦太守。《三国志.士燮传》 建安二年,南阳张津为刺史。交阯太守士燮表言,伏见十二州皆称曰州,而交独为交阯刺史,何天恩不平乎……诏报听许,拜津交州牧……自津始也。《艺文类聚》卷6引苗恭《交广记》 朱儁字公伟,会稽上虞人也。《后汉书.朱儁传》 又故刺史会稽朱符,多以乡人虞褒、刘彦之徒分作长吏,侵虐百姓,强赋於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贼并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离丧亡。《三国志.薛综传》
四、有心无力观官渡 兴平二年李傕、郭汜等火拼后又与护天子东归的董承军、白波贼、南匈奴激战,双方实力大损最终讲和。谷一斛值五十万,出现人吃人惨况,几年间关中无行人(见《晋书.食货志》)。饥饿的张济军于明年从弘农南下南阳来寇略。张済虽是董卓军团,但连场大战再加上饿著肚皮,战斗力大降,攻穰城时中流矢而亡。正当众官祝贺时,刘表却说:“张济饥饿而来,主人无礼,两军交锋非我本意,但受吊,不受祝贺。”刘表虽与董卓集团交好,但又不是刘表亲戚或好友,相反却主动找同宗刘璋的荐,这番话恐怕是感慨丧失了一个能甘于被利用、但又无政治野心的善战军团罢了。 正如前述,刘表当时已与曹操和袁术为邻,孙策也快席卷江东,还有战争状态中的刘璋,仅一个江夏黄祖是应付不了的;继承叔父张济兵权的张绣也急需一处容身之所。所以在贾诩的穿针引线下双方达成一个双赢的方案:张绣屯驻南阳,为刘表北藩。 宛城为当时的冶铁重镇,1984年版的《新中国的考古发现与研究》记录1959-60年在南阳市北郊发掘的瓦房庄遗址,是汉代南阳郡铁官所属的第一号冶铁作坊,总面积达十二万平方米,有四个作业区,发现了熔铁炉七座,炒钢炉数座,是当时少有的集冶铁、铸造兼炼炼钢、锻造于一身的大型冶铁工场。
建安元年曹操把袁术在豫州西的势力扫清:降陈相袁嗣;征在荆州的荀攸为汝南太守;曾拒曹洪迎天子的袁术将苌奴也应被赶走。纳董昭计把刘协迎于颍川许都后,大封董承等一干随天子东归的汉臣。被忽悠了的白波诸将,韩暹、杨奉南投袁术寇略徐、扬间,胡才、李乐留在故土河东。 以兖州为中心顺时针方向环顾一下曹操当时形势:冀州和青州(注16)是“袁、曹虽为一家”(见《三国志.董昭传》)的暂时盟主袁绍、泰山诸贼臧霸等、徐州吕布、暂降曹操还屯沛县的刘备、淮南袁术、陈王刘宠、为刘表北藩的张绣、残破不堪的洛阳和长安一带,再往西是诸关中将、与吕布善,有功于天子的河内张杨(曹操曾欲问罪韩暹和张杨,但刘协以他们有护驾之功,下诏一切勿问,见《后汉书.董卓传》)。 其中刘备和刘宠可为曹操所用;黄河北岸的河内不但用兵不便,最重要是出师无名且或会惹上吕布;迎天子于许后,曹操得以“收河南地,关中皆附”(见《三国志.袁绍传》)。抛开强敌吕布和袁术,最弱的两股势力就是拒险的泰山诸贼和元气大伤的张绣,所以曹操便以朝廷之命来讨伐逆贼董卓余党的张绣,何况张绣与曹操的政治和屯田中心颍川为邻,如芒在背不除不快。
建安二年正月,正当曹操本可兵不杂血刃占南阳、刘表赔大本之际,都是风流惹的祸,曹操纳张绣貌美的婶母于营中,张绣受辱求教贾诩,先发制人破曹,骁将典韦和曹操长子曹昂亡。张绣追兵于舞阴为于禁所阻,张绣退保穰,与刘表合兵。 南阳、章陵两郡很多县又投回张绣,曹操遣曹洪应付,“不利,还屯叶,数为绣、表所侵”(见《三国志.武帝纪》)。鉴于张、刘联军企图夺回失地,十一月曹操亲征攻下南阳湖阳、舞阴两县,生擒刘表将邓济。至于《三国志.曹洪传》的“破表别将于舞阳、阴、叶、堵阳、博望”,阴如同卢弼所言不可能是南阳的阴县,因为曹军不可能越宛、穰等地而下,应是舞阴。舞阳(叶县以东)却是与南阳为邻、颍川郡属县,《三国志.武帝纪》并没有说颍川有叛县。曹洪是在叶防守,不太可能是刘军越过叶县,又为曹洪追破,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刘表在曹操迎天子前已在豫州占有一县之地。 三年三月曹操再次出征,荀攸劝曹操:“张、刘相恃则强,若刘表无法供应粮草于张绣,他们势不能久。不如仅围待机,若攻刘表必救。”但曹操没听并围张绣于穰,五月刘表派军切断曹操后路,这时有袁绍叛兵说袁绍将袭许,曹操被迫退兵。贾诩看出有诈劝张绣别追,但不为听,结果刘、张追兵在安众守险,以为曹军前后受敌时,曹操夜凿地道设伏败敌。张绣败回后贾诩劝其复追,结果打胜仗。事后贾诩解释第一次曹操亲自断后,追击必定败北,但再追击时曹操已轻装速回,断后的曹诸将不是张绣敌手,故胜。 吕布又联合袁术并遣高顺破刘备、夏侯惇,九月曹操东征吕布。荀攸认为张绣、刘表新败,不敢出兵偷袭;要趁吕布未得众附前征讨。十二月吕布亡。 三次交锋可看出张绣善战、贾诩善谋,是曹操生平少数能迫使其处下风之敌,曹操只好亮出朝廷这招牌,下诏书让孙策和刘璋出兵伐刘表。不过解决张绣这后顾之患,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才华和大度:让贾诩看好自己在曹、袁之战中最后获胜,连杀子之仇都有胸襟既往不咎。官渡之战前可以卖一个好价钱,结果张绣于建安四年十一月降。
当曹操迎天子后,刘表和李傕把持朝政时一样遣使入贡,但又不愿从此向盟主划清界线,治中邓羲认为不妥,刘表回答:“内不失贡职,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达义也。治中独何怪乎?”邓羲见言不纳便称疾辞职,免得玩火的刘表累及自己。 建安四年曹、袁对峙于官渡时,袁绍当然不会忘记这个盟友,刘表没错是答应了但没出兵,也不助曹操。从事中郎韩嵩、别驾刘先劝说:“两雄双争,天下大势取决于将军。想有作为可乘势而起,否则依附胜方。将军拥十万之众却观望,不助不和,两家也怨将军,都将无法中立。曹公英明天下贤俊皆附,破袁后引兵江、汉,恐将军不能御。不如举州降曹,曹公必厚待将军,长享福祚,子孙也能继承,此乃万全之策。”蒯越也劝刘表,狐疑的他结果只好遣韩嵩入朝观虚实。汉室情意结甚重的韩嵩回来后,当然为曹操大说好话,惹怒刘表欲斩之,杀一儆百,最后只因韩嵩有名望连刘表妻蔡氏也劝才没诛杀。 两汉数百年的儒风让士子普遍有很深的汉室情结,他们在建安十三年又力劝刘琮投降,恋汉固是主因,但只想保全自己地位之因恐怕更大。他们有像忠臣阎圃那样劝主子张鲁稍作抵抗功才多,不战而降功不多吗?韩嵩、傅巽之流不过是不愿像留在荆州后只身入朝的赵俨、杜袭辈从县长做起,而是要卖主求荣,刘琮降后那几位人兄不都当上九卿或要职吗? 要刘表拥十万众像张绣般降曹,压根是不可能。只结盟出兵也不可取,袁绍亡曹操只需用朝廷之命征你入朝,你不从就可以被名正言顺被讨伐。但如何出兵?出兵方向、主帅人选、胜负关键、作战方案……全部没有!刘表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对曹操收复荆州属县还行,主动入境,荆州陆军打得过久征沙场的曹军吗?没有张绣根本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所以当张绣降曹,征曹之法就更要从长计议。 因此刘表错不是错在既遣使入贡(当时诸侯仅袁术、刘焉不贡),又维系袁绍,而是错在如同吕布一样派陈珪之流的韩嵩出使,回来后杀与不杀都影响自身,曹操则不会有半点损失。至于韩嵩面曹时有没有泄露荆州军政机密?你懂的。 王夫之在《读通鉴论》卷9之论可谓一针见血:“嵩之欲诣许也迫,而固持之以缓,其与表约曰:“守天子之命,义不得为将军死。”先为自免之计,以玩弄表于股掌之上,坚辞不行,而待表之相强,得志以归,面折表而表不能杀,亦陈珪之故智,而嵩持之也尤坚。表愚而人去之,操巧而人归之,以中二千石广陵守遂珪之志,以侍中零陵守遂嵩之志,珪与嵩之计得,而吕布、刘表之危亡系之矣。二子者,险人之尤也,岂得以归汉为忠而予之!”
平心而论陈寿的“欲保江汉间,观天下变”这句,或者换另一个角度看,他是有心无力,在自己能力最大程度下尝试。《刘表传》完整交代完一件事后,才写另一件事,同时传大都不标注时间,才会让后人完全看不出刘表这个带甲十万的诸侯,当时根本是腹背受敌,平乱后才能出兵。《资治通鉴》从《后汉书.刘表传》,把张羡之叛放在建安三年,死后其子怿代领其众,五年才结束;曹操是四年八月遣臧霸等入青州攻袁氏三郡国、九月分兵守官渡。 长沙人桓阶被太守孙坚举为孝廉,孙坚战死,桓阶出于故吏之情冒险向刘表请求由他安葬孙坚;长沙太守张羡曾为零陵、桂阳县长,在湘江流颇有声望,性格倔强为刘表所不喜,礼遇甚差,张羡因此怀恨在心。曹、袁争霸时,“表举州以应绍”(见《三国志.桓阶传》)、“而刘表为绍援”(见《三国志.卫觊传》),桓阶劝张羡若起义助曹犹如齐桓、晋文般尊王,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讨逆,举四郡保三江为内应待曹操来。两人就这样一拍即合。不过曹操根本无暇抽身,败亡是必然的。 袁绍不是也被人批评不乘曹操东征刘备之际袭许吗?理由出自《三国志.袁绍传》中“太祖自东征备。田丰说绍袭太祖后,绍辞以子疾,不许”这句。其实袁绍不是没有出兵,只是其自身能力不足,判断不出要把握这良机派大军偷袭,而只是试探般的攻击,也料不到刘备不用一个月就被曹操闪击而败。陈寿自己在《三国志.于禁传》都写了“刘备以徐州叛,太祖东征之。绍攻禁,禁坚守,绍不能拔”这句,袁绍日后也尚且逃不掉那污名。刘表又不是如孙策那样被刺死或廿四史内有写出“谋袭许”三个字,大家当然也很难发现这条文献记录: 扬州刺史刘馥上言:“荆州牧刘表与会稽太守孙权(应为策)谋袭京城。”遂堑许,作鹿角砦。《太平御览》卷337引《献帝春秋》 刘表当然没孙策那么大野心,其才能与军力也完全不能与孙策相比,但正如前述刘表能与曹操势均力敌全因有北藩张绣,但官渡之战前突然降曹,完全打乱刘表的算盘。当时御北方的大将中,仅仅文聘是有能力胜任征曹之任,当然刘表不像曹操等有识人之明,根本不会让文聘独当大任。同理的有应与刘磐守长沙的黄忠,及根本不受黄祖重用的甘宁。《襄阳耆旧记.卷1.蔡瑁》记“少为魏武所亲”;蒯越如前述已有恋汉倾向,他俩恐怕也不会被考虑。 去年黄祖父子(江夏、章陵太守)遭重创,见前述,等同北境近乎余下襄阳守军、大军刚在荆南四郡平叛、内有降曹派扰乱、才干不足下又找不到能胜任主帅的人选,内部这么多困难时,刘表想先尝试诱降往许之路的曹操地方官吏,找点外助算是能力范围之内:曹操分汝南朗陵、阳安两县立阳安郡,以李通为阳安都尉。镇守后方的他不就遇上“刘表亦阴招之”(见《三国志.李通传》)吗? 官渡之战期间,汝南降贼刘辟响应袁绍,袁绍不就遣有万人敌在阵的刘备助战吗?面对刘备寇掠汝、颍间,许都以南民不安的局面,曹操遣曹仁、曹洪、徐晃,趁刘备立足未稳时迅速讨平诸多叛县(注9)。刘备的经验告诉刘表,他面对的并不是空城。不但有镇守许都的荀彧,还有随时救援的曹诸将。 刘备、刘辟在汝南时是刘表唯一可乘之机,但刘表比袁绍更不行,兵也没出白白流走了这大约一个月的战机,“谋袭京城”最后沦为空想,和刚败而不偷袭征吕布中的曹操时一样。正当个人才能有限的刘表一再犹疑之际,那边厢曹操把握一闪即逝的战机,乌巢之火逆转快被袁绍物质优势压垮的败势,奠定统一中原的基础。事后人们只看见刘表没有出兵隔岸观火,那刘表当然和袁绍一样获得相似的评价了。 但真的能说他是“自守之贼”吗?他固然被一众进取之辈比下去,但对比刘璋、韩馥、孔融、士燮,有主动伐曹、孙和日后私署交州刺史、太守的他,恐怕又真的谈不上仅仅自保。
16.青州刺史焦和死后,袁绍表臧洪接任,然后又遣袁谭至青州,当时袁氏仅有平原(见《三国志.袁绍传》注引《九州春秋》),逐公孙瓒置的青州刺史田楷于齐(《见《后汉书.公孙瓒传》)、建安元年破被刘备表为刺史的北海孔融。不过北海南部应为泰山贼所占,否则建安三年曹操无法割青、徐二州委臧霸,分北海数县立城阳郡。如胡三省在《资治通鉴》卷62所言:“此盖因诸屯帅所居,而分为郡也“,城阳、利城、昌虑皆为实土。 司马光把公孙度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放于初平元年,曹将张辽于建安十年破公孙度将柳毅,由于没有史料支持公孙度曾两度出兵,所以东莱应不完整,尽管袁氏曾立管统为东莱太守(见《三国志.王修传》)。 公孙瓒败袁绍乘胜南下陷平原、齐,当中要路过济南或乐安,至少一郡国为公孙氏所占。乐安肯定归袁氏所有,否则齐和北海无法与冀州陆路相通。泰山诸贼降曹时并没有被委以济南相,应未为他们所占;袁氏没理由不吞并。 建安四年臧霸入青州,破齐、北海、东安,可知袁氏也染指了原徐州琅邪东安县并置郡。东安郡于建安十九年才为曹操所省。泰山太守吕虔讨平袁绍所置的中郎将郭祖、公孙犊等数十人,可知袁氏也曾招揽保山为寇的诸贼。
五、西伯自居沦笑柄 刘协将回洛阳,赵歧建议董承:“今海内分崩,唯有荆州境广地胜,西通巴蜀,南当交趾,年谷独登,兵人差全。赵岐虽老犹欲报国,可南说刘表使其将兵来卫朝廷,与将军并心同力,共奖王室。“刘表果遣兵诣洛阳助修宫室,军资委输,前后不绝(见《后汉书.赵歧传》)。当时恐怕就荀彧、沮授等少数有识之士看出汉室天子在前期能带来潜在的巨大利益,刘表就这样流走了迎天子的绝佳良机了。
刘表能为人称道的是“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慰赈赡,皆得资全。遂起立学校,博求儒术,綦母闿、宋忠撰立五经章句,谓之《后定》。“《资治通鉴》把立学校记在建安元年。《刘镇南碑》更详细交代细节:“广开雍泮,设俎豆,陈罍彝,亲行乡射,跻彼公堂,笃志好学,吏子弟受禄之徒,以千计……深愍末学远本离,乃令诸儒改定五经章句,删划浮辞,芟除烦重,赞之者用力少,而探微知机者多。又求遗书,写还新者,留其故本,于是古典坟集,充满州闾。及延见武将文吏,教令温雅,礼接优隆。“盛况如《荆州文学记官志》(见《艺文类聚》卷38)所记:“乃命五业从事宋衷新作文学,延朋徒焉……五载之间,道化大行。耆德故老綦毋闓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三百有余人。“ 刘表的成就主要为:文武官员都能受教;《五经章句后定》删除浮辞,让学者较快通晓经文,为唐初修纂《五经正义》的先河;又搜集图书,刘琮降后应被曹操移回邺城,既然成为魏晋秘阁之藏书。手不舍书的他,既让蔡琰默写其父的藏书,恐怕不可能视荆州藏书而不见吧? 据《隋书.经籍志》记载,刘表有《周易章句》五卷;宋忠作注十卷。荆州学派的成就不止仅限于儒家,据《晋书.天文中》所载,刘表命刘睿集天文众占,名《荆州占》。唐人李淳风,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推背图》作者,在其综合占星学著作《乙巳占》中,卷首天占三中提及幼时所习诵的书中就包括了《荆州占》。 宋衷即宋忠,《经典释文序录》提及他的字叫仲子,不但是荆州学派的代表人物,也是与郑玄、虞翻一样同为汉末《易学》中的代表人物,精通古学故能吸引四周士子来荆求学,尹默正是例子:"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远游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皆通诸经史,又专精于《左氏春秋》。"(见《三国志.尹默传》) 不但益州受影响,还有邻近的江东。《太玄经注》首载陆绩《释玄》,据其自述曾求此书而不成,《太玄经》和宋忠所注的《太玄解》,要藉刘表的使者成奇之手,此得一睹。扬雄此书问世近两百年,连传本也稀缺的情况下,宋忠注后就有吴的陆绩、虞翻,魏的王肃跟随。因此唐长孺先生在《汉末学术中心的南移与荆州学派》说:"荆州学校的规模和制度远远逸出郡国学的范畴,不妨说是洛阳太学的南迁。" 荆州学派还产生了一个连刘表也想不到,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关键之一:王弼。王弼是日后玄学的几个主要奠基人之一,其理论主要来自家学,而其家学又是来自其被过继之祖父王粲的藏书。王粲作风通脱,已有玄学的现实表现。故汤用彤先生在《王弼之周易、论语新义》中就说:"(玄学)新义之生,源于汉代经学之早生歧异。远有今、古学之争,近则有荆州章句之后定。王弼之学与荆州盖有密切之关系。"
汉武独尊儒术就是看中那套忠君思想,历朝统治者不大多在身上披著一件儒家服,但骨子里就是法家的吗?刘表所举既能巩固统治,又能吸纳来自三辅、兖、豫的文武人才。具体可在从王粲的《荆州文学记官志》这本官志得知刘表的思想:“有汉荆州牧曰刘君……乃称曰:于先王之为世也,则象天地,轨仪宪极,设教导化,敍经志业,用建雍泮焉,立师保焉。作为礼乐,以作其性;表陈载籍,以持其志,上知所以临下,下知所以事上,官不失守,民听无悖,然后太阶平焉。“ 平定张羡之乱后,真正把荆南四郡掌握,“于是开土遂广,南接五岭,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资治通鉴》卷63随后记录他:“遂不供职贡,郊祀天地,居处服用,僭拟乘舆焉。“踌躇满志的刘表急不及待了,虽不像没自知之明的袁术这么狂莽胆敢僭号,但效法一下他曾经说的“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的刘焉,僭越一下天子之礼过过干瘾,刘表还是有这个胆的。 司马光只是作个总结,根据范晔的原文(注意,不是曹操宣称而是史家所写)可知刘表的“多行僭伪"其实是在建安五年之前的,孔融上表的内容可用一句话作总结:“刘表所为等同袁术"(注17)。 诚如张靖龙先生在《赤壁之战研究.第一章》评刘表:“战争解决问题的年代,文化扩张战略只能被人当作以西伯自居的笑柄。"西伯即周文王姬昌,评刘表效法西伯,恐怕是自建安初起,荆州士民普遍共识:避乱荆州受刘表礼待的裴潜就对王粲、司马芝评其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处(见《三国志.裴潜传》);这评价为王粲所认同,日后劝刘琮降后,对曹操评刘表曰:“自以为西伯可规";祢衡得罪刘表左右,他们谮告刘表:“衡称将军之仁,西伯不过也,唯以为不能断;终不济者,必由此也。”意指刘表智短。(见《三国志.荀彧传》注引《傅子》)
刘表这儒生为有野心的豪杰所失望,甘宁就是其中之一,他认为刘表这儒人不习军事,最终必无成,恐受其祸欲东入吴,只因被黄祖所阻而被迫滞留,勉强仕身。 王粲曾对其新老板曹操评袁绍、刘表如何不及他,当中评刘表道:“刘表雍容荆楚,坐观时变,自以为西伯可规。士之避乱荆州者,皆海内之俊杰也;表不知所任,故国危而无辅。“拍马屁而贬低袁、刘是无可厚非,战乱时也曾有很多人才路过荆州而不为刘表所用,刘表非霸王之才、闻善而不能纳固然是主因,和洽正正是代表:只想避乱,为刘表待以上宾之礼,认为他是昏世之主竟南逃武陵。 但还有其他原因,避乱的人想回到家乡才不愿为刘表所用:杜预祖父、治下河东“常为天下最“的杜畿,从荆州回来后,竟是荀彧偶然下发现才为录用,可知其本无意出仕,刘表当然也无力招揽; 只想当天子脚下的汉臣:赵俨得知曹操迎天子后,认定“曹镇东应期命世,必能匡济华夏,吾知归矣。”扶老携幼晋见曹操; 不愿与曹操作对:桓阶在张羡败亡后对桓阶不但既往不咎,欲用之,还想结为亲家,以他妻子蔡氏之妹作新娘,桓阶竟以有婚为由拒绝。他心目中的明公曹操辟召便至;(以上分见各人在《三国志》的本传) 压根只想当隐士:刘表相请数次也不就,亲自往见也为所拒的庞德公。 思念故土和政治劣势也是刘表得人而不能用之因。其他曾避乱荆州的士人如司马芝、杜袭、繁钦、韩暨、刘巴、崔州平、孟建等,可详见各人在《三国志》的本传或裴注。
“荆州人情好扰,加四方骇震,寇贼相扇,处处麋沸。表招诱有方,威怀兼洽,其奸猾宿贼更为效用,万里肃清,大小咸悦而服之。”范晔总结刘表治下的荆州是一片歌舞盛世的乱世间之乐土。《刘镇南碑》所记则更夸张:“劝穑务农,以田以渔,稌粟红腐,年谷丰夥。江湖之中,无劫掠之寇,沅湘之间,无攘窃之民。” 但和平背后也有点暗涌,正如前属刘表内部有亲汉派(投降派)、刘蔡两姓为首的统治集团,还有与刘表保持一定距离、观望静待明主的大姓,庞德公、庞统的庞姓、习珍、习桢的习、杨仪的杨、廖化的廖等(详见《襄阳耆旧记》),他们有一定的离心,刘备到后就是明证。 毛玠“将避乱荆州,未至,闻刘表政令不明,遂往鲁阳。”(见《三国志.毛玠传》)一个小小县吏欲避乱,在途中听闻刘表政令不明,而不是他亲身在荆州的经验,可知当时这弊病已为人所知。也许包括刘表杀名士,比方“以正谏不合”的刘望之(注18),可怜他的名气比不过韩嵩,所以求情的阻力没他这么大。 大姓包庇流民成为他们的依附民,当权者就因此减少了编户的数量,等同降低了赋税、兵役所得。刘表是得大族支持才可只身上任平乱,那当然也不敢过份侵犯拥护他的大姓的既得利益,诸葛亮初见刘备时说的话就是明证:“今荆州非少人也,而著籍者寡,平居发调,则人心不悦;可语镇南,令国中凡有游户,皆使自实,因录以益众可也。”(见《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魏略》)诸葛亮指的对象包括欲避战祸的三辅人民,卫觊曾写信给荀彧云:“(关中)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余家,闻本土安宁,皆企望思归。而归者无以自业,诸将各竞招怀,以为部曲。”(见《三国志.卫觊传》)他们回乡后将会为关中诸将招为部曲,这就反映出当时荆州有一个庞大的兵源库,只是刘表没怎样善加利用罢了。 诸葛亮为相时,回答主张多赦免的人说:“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於治?”(见《三国志.后主传》注引《华阳国志》)有人认为赦宥是仁惠之政,但在诸葛亮眼中年年大赦只是有利于少数犯罪者,即小惠也,还借先帝曾求教陈纪、郑玄为由,要杜绝人们抱著侥幸心理,别像刘表、刘璋父子。李世民在《贞观政要.赦令》卷8也说过:“凡赦宥之恩,惟及不轨之辈。古云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17.是时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诏书班下其事。融上疏曰:“窃闻领荆州牧刘表桀逆放恣,所为不轨,至乃郊祭天地,拟仪社稷。虽昏僭恶极,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且讳之。何者?万乘至重,天王至尊,身为圣躬,国为神器,陛级县远,禄位限绝,犹天之不可阶,日月之不可逾也。每有一竖臣,辄云图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愚谓虽有重戾,必宜隐忍……前以露袁术之罪,今复下刘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窥高岸,天险可得而登也。案表跋扈,擅诛列侯,遏绝诏命,断盗贡篚,招呼元恶,以自营卫,专为群逆,主萃渊薮……臣愚以为宜隐郊祀之事,以崇国防。”五年,南阳王冯、东海王祗薨。《后汉书.孔融传》 18.廙兄望之,有名於世,荆州牧刘表辟为从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谗毁,为表所诛。望之又以正谏不合,投传告归……寻复见害。《三国志.刘廙传》 表既杀望之,荆州士人皆自危也。夫表之本心,於望之不轻也,以直迕情,而谗言得入者,以无容直之度也。《三国志.刘廙传》注引《傅子》
六、无法驾驭刘玄德 也不知道刘表是否迟缓至此,还是终于坐不稳而应袁绍之邀,建安六年(201年)时居然主动北伐曹操。“会荆州出步骑万人来攻城”、“刘表攻西鄂,西鄂长杜子绪帅县男女婴城而守。”(见《三国志.杜袭传》及其注引《九州春秋》) 西鄂县在宛城以北,刘表出动步骑万人,恐怕志不在一个小小的西鄂,但到底最终目的是甚么呢?没有交代清楚,最重要的是连月份也没有,根本无法推察是否乘曹、袁大战于仓亭时而进军。有可能仅仅志在收复宛城,乃至整个荆州命脉之一的南阳盆地,把防线推前;又有可能悔恨去年失机,打算偷袭许都,毕竟曹操是四月攻袁、九月还许,确实有可乘之机。何况袁绍又使刘备将本部略汝南,且得汝南贼龚都响应,众达数千。曹操遣的蔡杨又被打败。但刘表这次主动出击最后没有下文,可能和刘备一样,十一月(见《后汉纪》卷29)得知曹操南征,不战自退。 官渡之战时刘备为曹仁所击败后,已萌生退意,借口往南连结刘表,汇合龚都。所以得知曹操亲征也不欲消耗实力,退往荆州。刘表得知刘备来投也感高兴,因为张绣的代替品出现了,便亲自出效外相迎。以上宾之礼相待,再增加其军队,让其驻守襄阳之北的新野。 建安七年曹操攻袁谭、袁尚时(袁绍已死),袁尚将郭援、并州刺使高干、南匈奴单于入侵司隶,关中诸将也答应将派兵助袁氏(见《三国志.钟繇传》),袁氏最猛烈的逆袭已经来到了。司马光在同年也收录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叶县自从建安二年为曹洪攻下后就一直为曹操所占),曹操遣夏侯惇、于禁、李典等拒守(见《三国志.李典传》)一战。就算袁氏没有联络刘表这盟友,而仅仅只引诱关中诸将和伙同南匈奴,事后刘表遣刘备北侵至叶,几可肯定刘表有了伐曹主帅和兵力休整(尤其是北边驻军),最重要还是东邻孙权忙于巩固而无暇西征,这次恐怕是刘表一生中规模最大的主动攻击了。 刘备烧屯伪退,追击的夏侯惇结果中伏败阵(《三国志.先主传》云拒于博望,应是从叶退至博望),李典援兵至,刘备也退兵,擒夏侯兰而还(见《三国志.赵云传》注引《云别传》)。刘备事后没有再追击之因恐怕无法考证,因为无法得知哪月出兵和刘备军总数,这两项数据是用来判断刘表是打算以攻代守还是入侵汝、颍的有力指标。 不过倒可以假设,若刘备拥有可观的士卒数量,他恐怕不会主动放弃入许都迎汉帝这机会,要知道曹操在明年五月纳郭嘉计,假意伐荆让二袁内讧,曹操大军当时还远在河北。若是以攻代守,刘表没有称霸的野心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刘表自己也清楚刘备不是刘磐,他担心自己驾驭不了刘备,那就只好趁这良机把刘备最大利益化了,把防线再向前推至叶县。刘表为甚么心存这念?恐怕要从刘备到荆州后开始说起。
刘表其人“虽外貌儒雅,而心多疑忌”,一生见惯了吕布、陈宫、笮融式的背叛,袁绍夺冀州、公孙瓒灭刘虞式的鹊巢鸠占。自己也亲身经历了娄圭的兵戒相见(注19)、张绣穿梭于曹操和刘表之间。 至于刘备的简历表,恐怕在一个老板眼中,绝对不是一个安于本份的好员工:为贼所破依附有旧的公孙瓒,公孙瓒的青州刺史田楷应陶谦之请,遣刘备增援。陶谦增其兵,刘备遂“去楷归谦”、被陶谦表为豫州刺史,屯小沛。陶谦死,不知道是否如方诗铭先生在《三国人物散论》所讲,与当地大姓合谋立伪遣命,自继为徐州刺史。被吕布偷袭后被迫投降,再度不和而投奔曹操。获得了朝廷的左将军、豫州牧头衔后,接受刘协的衣带诏反曹,杀曹将车胄据徐州。被曹操速破后投靠袁绍,官渡之战袁绍败阵后,在汝南不支的他又转投荆州。 一个连曹操都驾驭不了的臬雄刘备,刘表有可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吗?当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存在,他的名字叫刘璋,至于下场相信也不用多说。正如前述,荆州尚有一大群静待明主而没出仕的才子,刘备来了,双方一拍即合,如鱼得水,当中最著名的就是卧龙诸葛亮,他的取荆益、和孙吴就是《隆中对》的主调。“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阴御之”(见《三国志.先主传》)是必然的结果。不得不说的是,刘表之妻蔡氏,即诸葛亮岳母之亲妹,所以刘表乃诸葛亮妻之姨夫。亲戚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呢! 刘表对应的办法就是让一条汉水之隔的刘备,从新野来襄阳赴宴,和刘表同坐一席(注20),经常出现在刘表的眼皮下,监察其异动。羁縻刘备于襄阳,留下关羽、张飞、赵云等猛将替刘表守北境就行了。与刘表同为统治层的蔡氏和蒯氏当然也得知荆州很多豪杰投靠刘备,假如还有雄心的刘备,日后再发生陶谦死后为刘备继承的事,刘备一定要封奖追随者,那势必分薄、动摇蔡、蒯现在于荆州的地位,那自作主张刺杀刘备,也不是一定不可能发生的事。 题外话,参加过太学生运动的刘表仍好品评人物,曾与到访的刘备和许汜评论陈登。
回到河北战场,时为建安八年,自从曹操纳郭嘉计,袁谭、袁尚兄弟的火拼,已达到白热化的地步,袁谭不敌还想借曹操之力夺河北,遣辛毗为使降曹。刘表看在眼里当然著急,二袁败亡后,下一个必定轮到自己,所以让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代笔,写信劝谏他们(注21),不过二袁并没理会。 另一边厢,早在两年前曹操已打算先不理会实力大减的袁氏而转攻荆州,只是为荀彧所止。军至汝南西平的曹操,现在倒想假戏真做,先伐刘表,并得到很多人的同意。幸得荀攸、郭嘉所止。曹操也不管袁谭是真降还是假降,先至黎阳讨袁尚再说。 刘表这时也很忙,孙权稳定局面后又来光顾黄祖,江夏水军败阵,被围城的黄祖得救只因山越再叛,孙权被迫退兵平乱。甘宁是役射杀孙将凌操救黄祖,但仍然不受重用,还令人诱其部曲,甘宁终于忍不住要东投孙权。
北方和东方基本只是挨打,南方也没有闲下来,薛综曾上疏:“南阳张津,与荆州牧刘表为隙,兵弱敌强,岁岁兴军,诸将厌患,去留自在。津小检摄,威武不足,为所陵侮,遂至杀没。”(见《三国志.薛综传》)力量虽弱的他还屡屡兴军,以卵击石招民怨,无威望的他卒为部下所杀。 出兵起因可能与借朝廷名义的曹操有关,夏侯惇写给石威的信提及:“业张津以零、桂。”(见《三国志.孙讨逆传》注引《志林》)当然如裴松之所言时间有误:“《江表传》之虚如《志林》所云”,因此曹操许零陵、桂阳予张津,让其飞蛾扑火以图之这原因,可聊备一说。但许靖曾写信给曹操,云张津“志匡王室”、“足下之外援”(见《三国志.许靖传》,所以曹操联络张津不是不可能,只是不太可能成功让其不断以弱击强罢了。 增强实力也好,建立缓冲区也好,交州牧张津为其将区景所杀后,刘表私署薛综口中的“先辈仁谨,不晓时事”的赖恭为刺史;苍梧太守史璜又死,刘表又遣与刘备有旧的吴巨代替(见《三国志.士燮传》)。张津卒年是在建安八年或之后:《晋书.地理下》显示张津当年犹健在;《南方草木状.卷中.木类》记建安八年张津以益智子粽赠给曹操。万斯同在《三国汉季方镇年表》认为赖恭是在建安十年刘表所署,可作参考。 曹操的对应办法是赐玺书给交阯太守士燮,让他董督交州七郡。虽然士家在交州甚有势力:二弟士壹为合浦太守、三弟〔黄有〕为九真太守、四弟武为南海太守。郁林太守和日南太守也许会听命于朝廷,但苍梧太守吴巨肯定不会理会这诏书。 薛综眼中的“武夫轻悍”的吴巨在交州发展不错,建安十六年时“苍梧太守长沙吴巨拥众五千……巨有都督区景,通略与巨同,士为用……苍梧人衡毅、钱博,宿巨部伍,兴军逆骘于苍梧高要峡口……毅与众投水死者,千有余人。”(见《水经注.泿水》注引《交广春秋》)《三国志.孙讨逆传》注引《江表传》云张津卒为南夷所杀,由此可推断杀张津的区景应是南夷;建安八年,交州州治从龙编移治苍梧广信(见《宋书.州郡四》),就是说交州刺史和苍梧太守都同时治广信,赖恭和吴巨以利诱、诈计、继任官员的名义等手段收编夷兵是比较顺利和可行的,故吴巨都督区景和杀张津的区景应该是同一个人。 刘表在当地能动用的兵力至少六千,在交州算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军事力量,要知道孙权交州刺史步骘,当初入州时领兵不过千人(见《三国志.步骘传》);黄武五年(226年)吕岱讨叛吴的士家时,将兵区区三千。至于钱博,直至建安二十五年,这孙权眼中的高凉宿贼才降,并命为高凉西部都尉(见《三国志.吕岱传》)。《太平御览》卷172高州条引《南越志》和《续汉书.郡国五》合浦郡刘昭注皆认为是年孙权立高凉郡,可以推测钱博的地位略同于臧霸等的泰山诸贼。
随著邺城陷、袁谭被斩于南皮、三郡乌丸破不了鲜于辅、张晟(曾南通刘表,见《三国志.杜畿传》)和卫固在河东失败、高干出走壶关降,袁氏最后的余光已逝,袁尚、袁熙退走辽西,河北大势将定。 刘表深知无力阻止曹操吞下河北,而且曹操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建安十一年左右就命五子之一的张辽攻下江夏北部数县(注22),这也是日后魏江夏太守文聘所守之境。东边的孙权听完鲁肃的榻上对后,西征已不仅仅是报父仇的私怨,已是要夺下荆州这帝王之资,更理想的就是攻下益州,“竟长江所极”,二分天下。十二年再破黄祖虏其人民还。 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纳郭嘉计,要杜绝袁氏借乌丸之力死灰复烧的可能性(日后有马超引羌、氐兵可作例证),走已坏的旧道奇袭柳城。这当然招致很多反对声音,认为袁氏已不足虑,相反若刘表遣刘备袭许迎天子,一切休矣,其中包括智勇双全之大将张辽(见《三国志.张辽传》注引《傅子》)。郭嘉这时就说了一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 的确,少给兵予刘备只是白白赔上人命;兵给多了,还是败北那就元气大伤;相反胜了,刘备迎天子,光环也只会集中在刘备一人身上,对刘表不见得有多大好处,最怕的是刘备从此自立。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事后曹操必定倾尽全力反扑,刘备大不了再一走了之,江东、益州、甚至交州也行,可刘表却是跑不了。日后傅巽对刘琮说了一句他无法否认的话:“诚以刘备足御曹公,则备不为将军下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见刘备在建安十二、三年间在荆州内部的势力,“心多疑忌”的刘表不可能完全没有顾虑,站在刘表的角度看,还真不如留刘备守北境更划算,守境总比进攻容易。 “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见《三国志.先主传》注引《汉晋春秋》)更像是事后安抚刘备之言。随著曹操、先锋张辽破被比作冒顿的蹋顿(见《三国志.乌丸传》)于白狼山,胡、汉降者廿余万,大局已定。曹操南下大军可以随时出发,直捣荆州。
19.初平中在荆州北界合众,后诣太祖。太祖以为大将,不使典兵,常在坐席言议。《三国志.崔琰传》注引《魏略》 后与南郡习授同载,见曹公出,授曰:“父子如此,何其快耶!”子伯曰:“居世间,当自为之,而但观他人乎!”授乃白之,遂见诛。《三国志.崔琰传》注引《吴书》 三辅乱,忠饥乏啖人,随辈南向武关。值娄子伯为荆州遣迎北方客人;忠不欲去,因率等仵逆击之,夺其兵。《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略》 娄生(应作圭)为刘表所围,圭饮食健儿数百人,人赐银一斤,使击表。《太平御览》卷812引《吴志(应作书)》 娄圭野心不小,曹操为魏王时也胆敢说出当自为之的话,后当然被诛。初平中娄圭聚众于荆州北,虽然不知道为甚么最终与刘表兵戒相见,“遣迎北方客人”却反被王忠所破,恐怕罪没大至当斩。投曹后曹操只让他当一个谋士而不让其领兵,恐怕是娄圭欲在荆州自立为王而为刘表所不容,曹操从此也有了戒心。 20.备住荆州数年,尝於表坐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备。《三国志.先主传》注引《九州春秋》 备屯樊城,刘表礼焉,惮其为人,不甚信用。曾请备宴会,蒯越、蔡瑁欲因会取备,备觉之,伪如厕,潜遁出。所乘马名的卢,骑的卢走,堕襄阳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备急曰:“的卢:今日厄矣,可努力!”的卢乃一踊三丈,遂得过。《三国志.先主传》注引《世语》 21.刘表以书谏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交绝不出恶声,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又与尚书曰:“金、木、水、火以刚柔相济,然后克得其和,能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仁君度数弘广,绰然有余,当以大包小,以优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议曲直之计,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则胡夷将有讥诮之言,况我同盟,复能戮力为君之役哉?此韩卢、东郭自困于前面遗田父之获者也。”《资治通鉴》卷64汉孝献帝建安八年 未删节版见于《三国志.袁绍传》注引《魏氏春秋》 22.《三国志.乐进传》中称曹操表张辽迁荡寇将军为建安十一年,其后才有别征高干。但《三国志.武帝纪》言曹操遣乐进别征高干为十年;迎张辽于邺的时间,基本也只能是十年冬,其后曹操又开始各地征伐了。故《乐进传》中的建安十一年中的“一”字为衍文;征柳城是建安十二年的事,所以征江夏是十一年左右。
七、南柯一梦十九年 “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曹操长子曹昂死后,曹丕在曹操诸子中年纪最大,尽管建安十六年为五官中郎将、丞相副,但还没正式封为太子,因为有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存在,他就是李白前的诗仙曹植曹子建。两人各有党羽,竞争激烈。曹操一度犹疑,居棋不定便询问智囊贾诩,贾文和就回答了这句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尾的话,但曹操听后大笑,终有人选。当中的玄机在于,袁绍和刘表废长立幼,结果二子争权国不成国,终为曹操有机可乘而吞灭。贾诩的意思就是前车之鉴应立曹丕为太子,可杜绝以上悲剧的发生。 长兄袁谭不敌三弟袁尚而引狼入室,曹操得以先破得大部分袁臣支持的袁尚,然后借口攻杀袁谭,最后奇袭乌丸服辽东,冀、青、并、幽四州平。“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见《三国志.吴主传》注引《吴历》),那刘表儿子又干了甚么蠢事让曹操如此鄙视的呢?恐怕要从一次婚嫁说起。 本来刘表因其长子刘琦因为长得像自己而“甚爱之”,但二子刘琮自从娶妻后一切改变,因为他娶的不是别人,而是刘表后妻蔡氏的侄女,可谓亲上加亲。问题就是出在这里,蔡氏为了在刘表死后也能保持现有权势,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其〔外戚〕的地位,那刘琦或刘琮继位的分别就体现在此。 电视剧的桥段又再次登台:爱其妻的他不停在枕边听到中伤,天天如此廿四孝也能成为逆子,何况还有得幸于刘表、与刘琮亲的妻弟蔡瑁和外甥张允扇风点火,感同身受的曹丕就在《典论.奸谗》写道:“蔡氏称美于内,允、瑁叹德于外,日月以之,而琦益疏。” 《后汉书.刘表传》记录刘琦当然心不自安,只能向其他人求教,结果就找上了诸葛亮。不过诸葛亮起初并没有回应,刘琦只好令人抽掉梯子,然后说:“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诸葛亮此时才敢建议他效法晋文公重耳出走避难,否则只会如同太子申生留下来被丽姬所害。正好黄祖终于被孙权所杀,刘琦就请求继任江夏太守。但《三国志.刘表传》则记录刘琦是被逼走的,两说也不是不能并存,但这代表蔡氏和诸葛亮都认为刘琦出走是最好的结果。对刘琦而言未必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出走是与袁谭一样,彻底丧失继任的机会,这正是蔡氏乐于所见的局面;对刘备集团而言,有救命之恩既可拉拢刘琦。反正他没多大机会继任,多一个外援江夏太守,在荆州夺,权或抗曹问题上,增添一份助力岂不更理想?
建安十三年(208年)春,深悉江夏防务的前黄祖将甘宁战前进献用兵方略,孙权第三次攻伐黄祖,以周瑜为前部大督。吕蒙迎击黄祖都督陈就,两支水军交锋,吕蒙亲斩陈就,孙军乘胜追击。黄祖以两只蒙冲横守沔口(夏口北岸),以棕榈大绳系石为石锚,千人以弩交射,飞矢雨下无法前进。董袭和凌统率敢死百人,每人身披两铠,乘大舸船突入蒙冲里。董袭刀断两绁,蒙冲横流,大军可以通过;凌统斩杀黄祖将张硕。孙军水陆并进下陷城,黄祖只身逃走,为孙权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而还。 《宋书.州郡志》西阳太守蕲阳令云:“二汉江夏郡有蕲春县,吴立为郡。”蕲春郡的领县则见于同书,寻阳太守云:“二汉属庐江,吴立蕲春郡,寻阳县属焉。晋武帝太康元年,省蕲春郡,以寻阳属武昌,改蕲春之安丰为高陵及邾县,皆属武昌。”邾县不是废县,因为晋灭吴一役时,吴牙门将孟泰以蕲春、邾二县降晋。(见《晋书.王戎传》) 吴增仅在认为蕲春郡是在斩黄祖据江夏南境后所分(注23);胡综从讨黄祖后被孙权拜为鄂长(见《三国志.胡综传》),再如前述江夏北数县为曹将张辽所占,江夏南北数县都为敌所占;江夏被屠城后,还要被孙权虏其男女。所以刘琦接手的江夏,地少民更少,除了据有对吴来说为“贼之心喉”(见《晋书.宣帝纪》)的夏口这战略要地外,处境甚不妙。
刘表却在这时病危,性孝的刘琦便回来探父,蔡瑁、张允不愿发生“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的情况出现,拒之门外不让相见,还威胁说:“将军命君抚临江夏,为国东藩,其任所重。今释众而来,必见谴怒,伤亲之欢心以增其疾,非孝敬也。”刘琦流涕而去,旁人闻之而伤,但最终刘表还是以刘琮为嗣。 外有强邻、内有刘备、二子争立,刘表迫于这严峻形势,有史料认为刘表上演了一幕托国,在床上对刘备说:“我儿不才,而诸将并零落,我死之后,卿便摄荆州。”(见《三国志.先主传》注引《魏书》) 是否如裴松之所言:“臣松之以为表夫妻素爱琮,舍适立庶,情计久定,无缘临终举荆州以授备,此亦不然之言。”根本没有托国一回事呢?我认为就算有,未必是出自真心,刘备初来不就暗中提防了吗?刘表不可能不知道蔡氏一直以来的所为是为了甚么,除非当著群臣面前宣布由刘备接任,否则掌控荆州军政的蔡氏和降曹派,不可能让刘备顺利接替,荆州只会面临战事,所以视作刘表不过是迫刘备表态,代为照顾其嗣刘琮、希望荆州牧的权力能顺利和平交接的政治花招会更适合。 陈寿、常璩、范晔在其正文都没有提及刘表让荆州一事,司马光不是没有收录托孤的记载,只是采纳《汉魏春秋》中刘备自言“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这句,可见史家对《英雄记》和《魏书》的让荆州之说,是持怀疑的态度。
八月,刘表六十七岁而终(见《刘镇南碑》),“家无余积”。刘琮继位,刘琦在收到已有仇隙的弟弟所授的侯印后大怒,把印投地,打算奔丧时发难。正当袁家兄弟手足相残一幕准备再次上映之际,那边厢曹操大军在九月时已至新野,所以刘琦只好退回江夏。 至于刘琮在荆州牧之位才个多月,当然想尽办法保有现在的地位,但在他面前没有鲁肃般的忠臣(注24);王威等级也实在太低,没议事的资格,只有为自己打算的降曹派蒯越、韩嵩、傅巽、王粲等在劝降,刘琮本想负隅顽抗道:“今与诸君据全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何为不可?”傅巽就打破其美梦,指出:“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埶。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必危也;以刘备而敌曹公,不当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师之锋,必亡之道也。”最狠的一个反问是:“将军自料何与刘备?”刘琮如实回答“不若”后,傅巽继续说:“诚以刘备不足御曹公,则虽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诚以刘备足御曹公,则备不为将军下也。愿将军勿疑。” 若刘备不能敌曹操荆州固然不保,相反刘备胜也未必甘愿为刘琮之下,不是有“托国”一说吗?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还不如趁荆州未沦陷前,身价不算太低时沽货离场。经验不足的刘琮就这样不战而降,如王粲所言的“应天顺命”(见《三国志.王粲传》)。 所谓蔡瑁主降的印象其实来自小说、戏曲等文艺作品,《裴注三国志》根本没有提及他的态度,降曹后蔡氏不再可能独享现在的〔外戚〕地位,可以的话当然想继续维持原状。
刘琮决定投降后,压根不敢通知一水之隔的刘备,在樊城的他终于察觉不对劲时,遣使至刘琮询问,刘琮他们根本不敢送上门被问罪,只好派老学究宋忠告知他们的决定。当收到曹军将至的消息,刘备大惊后继而奋怒:“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引刀向宋忠说:“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大丈夫临别复杀卿辈!”杀一个没参与决定的学者除了蒙上污名外毫无得益,便送走宋忠且让群臣商议去向。有人建议渡江袭刘琮,劫走他和一众荆州吏士至江陵,刘备说:“刘荆州临亡讬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见《三国志.先主传》注引《汉魏春秋》) 刘备一众南下至襄阳,诸葛亮主张乘机消灭刘琮,夺荆州。刘备回应不忍心,驻马呼叫刘琮,但刘琮惧不能起,刘琮左右及荆州人多追随刘备南下江陵。其实诚如卢弼引用王懋竑的那句话:“夫跨有荆益乃隆中之本计,而以当日事势揆之,恐诸葛公未必出此。是时,曹操已在宛,军势甚盛,先主以羁旅之众,乘隙以攻人之国,纵琮可取,操其可御乎!”此计虽不甚可取,但刘备路过刘表墓时涕泣的真情流露(/政治秀),争取了很多不愿投曹的人的心,史称“荆、楚群士从之如云”(见《三国志.刘巴传》),随刘备南下的军民达十余万。
王威曾建议刘琮乘曹操放下戒心无备之时,领兵数千拒险奇袭。但这忠臣之计来得实在太晚,有多少人真心实行不好说,万一还有降曹派得知,泄密欲邀功,事败刘琮的小命能否保存也没把握,刘琮当然不答应。 曹操至襄阳后以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其后更徒为没半点实权的谏议大夫;其弟刘修官至乐安太守(注25)。刘氏在荆州的势力彻底被拔走。蒯越等十五人列侯,蒯越为光录勋、韩嵩为大鸿胪、邓藏为治中、刘先为尚书令。高层投降,不欲投曹操或刘备的,要么归隐(两书刘表传中出现的人不是降曹就是生死不明,若文聘不是被曹操请出来一样是无传,所以数目难以确定),要么像李严改投他主如刘璋,像吴巨能自立为王的不太多。 刘备在当阳为曹操大败而东走刘琦,其后刘备等两万军与周瑜三万军合力在赤壁之战中击败曹操,很多荆州士民投靠刘备。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同时也顺利接收荆南四郡后不久,刘琦病故。刘表势力自此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一座墓供后人凭吊。 1993年5月至1994年4月,考古人员在襄阳城东街新华书店建综合楼时发掘一座大型残砖墓,经研究确认为刘表墓。这一考古成果发表在1995年《江汉考古》第3期。
附:曹丕在《典论.酒诲》曾提及到刘表子弟的饮酒情况: “荆州牧刘表,跨有南土,子弟骄贵,并好酒。为三爵,大曰伯雅,次曰仲雅,小曰季雅;伯受七升,仲受六升,季受五升。又设大针于杖端,客有醉酒寝地,辄以劖刺验其醒醉,是酷于赵敬侯以筒酒灌人也……故南荆有三雅之爵,河朔有避暑之饮。”而文中所提及到的“三雅”酒杯,就是“雅量”一词的典故,意指能够饮下“三雅”任何一爵所盛的酒而不醉的话,就是有“雅量”,其后辗转引申为“器度”、“容人之量”的意思。
23.《读史方舆纪要》卷76黄州府蕲州条云:“建安十二年,吴分蕲春郡”,应该是少了一划,实为十三年;吴增仅在《三国郡县表》依孙权、吕蒙、凌统诸传及《宋书》认为,蕲春郡为建安十三年破黄祖后从江夏分置。建安十八年曹操迁民,蕲春、广陵等十余万户皆东渡江,此时蕲春属魏。曹操以谢奇为蕲春典农屯皖,为吕蒙所袭但未占其地。后魏以吴降将晋宗为蕲春太守。黄武二年(223年)贺齐、胡综等生虏晋宗,吴遂复置蕲春。 24.肃对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孙权),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原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三国志.鲁肃传》 25.刘季绪名修,刘表子。官至东安太守。著诗、赋、颂六篇。《三国志.陈王思植传》注引《文章志》 《文选.与杨德祖书》李注引东安作乐安,赵幼文同意。
八、总结 从初平元年接手荆州后,绝对不能说刘表是一座谈客,纵有运气,凡人不可能单身一人就击退当时强大诸侯之一的袁术、对霸主曹操也互有胜负且有主动出击。他也不甘安于自保,虽然不是派兵攻取,但也以私署刺史、太守的手段拓境。没错,他不是霸王之才、多疑无决,也驾驭不了刘备,但刘备这枭雄是连超世之杰的曹操也控制不了,何况刘表呢?对比起刘璋或袁术、李傕辈,刘表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相反,不要忘记刘表曾经在战时提供一个乐土予广大百姓,也不能忽视他创立的荆州学派在中国学术史上所有的地位。可惜他生错时间,若是太平盛世他绝对是一个出色的地方官吏,但在乱世他只能白白浪费荆州这帝王之资,成为群雄眼中的肥肉,但在曹操和孙家夹击下能苦撑近廿年,也属不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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