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ozm32831 |
2015-02-09 10:22 |
济南南部有山,曰千佛山。拾阶而上,过唐槐亭,半山腰见一牌坊,匾额金字——“齐烟九点”,化唐人李贺诗句“遥望齐州九点烟”而用之;牌坊背面集有王羲之“仰观俯察”四字。由牌坊回望泉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举目北望,滚滚黄河绕城东去,平畴草木,绿野阡陌,从西到东,高高低低,九座山头,或立或卧,散落于黄河两岸,这就是闻名于世的“齐烟九点”。华山是其中翘楚。
此华山非西岳之华山,而是华不注山之简称。岁月悠悠,很多“老济南”也未必能说出它的原名,更别说来历了。“华不注”语出《诗经·小雅·常棣》中的“常棣之华,鄂不韡韡(wěi)”。常棣即棠棣;此处之“华”,即古之“花”字,与“春华秋实”之“华”同义;此处“不”字,古与“柎”通,读音作“fū”,“鄂不”即“萼柎”,亦即今之花蒂。《山东通志》释“华不注”:“喻此山孤秀,如华柎之注于水者然。”可见,济南之华山,其实是“花山”,民间俗称华山为“花骨朵”,音义倒是相近的。
济南南部诸山,皆泰山之余脉,绵延逶迤,山下即为华北平原。济南就处在这山原交界之地。华山坐落于城区东北,黄河南岸,虽然海拔只有197米,但由于四野一马平川,其山突兀崛起,峻秀超拔之姿,劲峭特立之势,令人叹为观止。北魏郦道元如此描述华山:“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发,望同点黛。”(《水经注》)笔墨简洁而淡远。
华山之奇,奇在其峻、其峭、其险、其秀。唐李白有“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之叹,宋曾巩有“虎牙千仞立巉巉,峻拔遥临济水南”之喻,元郝经有“意气不欲随群山,独倚青空迥然立”之赞……文人诗笔,不仅尽得华山之形体,亦得华山之神髓。
我在华山脚下工作多年,不曾登临此山。一个柳萌麦绿的春日,终于一了心愿。从华山之阳攀援而上,山径蜿蜒,石阶陡峭,扶栏杆,撑铁链,早春天气,竟致气喘吁吁,热汗涔涔,只得驻足喘息,如是者三,才终于登顶。中途小憩,但见石缝里,藤缠蔓结,荆榛蓬生;树丛中,乱石横亘,蛇径蜿蜒。山道两侧,奇石崚嶒;崖表四围,巉岩嶙峋。清人董芸谓华山之石,“怒之如奔马,错之如犬牙。横者如折带,乱者如披麻”(《华不注奇石歌》),可谓穷形尽相,如临如摹。大自然之伟力,令人赞叹!
置身华巅,天阔地远,山风阵阵,似有置身霄汉、卓立云天之感。极目远眺,大地寥廓,白云舒卷;长河逶迤,泰岱连绵。眼前景物,在古人眼里是怎样的呢?“遥峰积翠点明湖”(清·陆丛桂)是近阅,“岱云海色微茫外”(清·任弘远)是前瞻,“齐国伯图残照里,谪仙诗兴冷云间”(金·元好问),是回望。
元好问的回望与华山历史上两个著名事件有关。“谪仙诗兴”是李白登华山赋诗的文化事件,按下不表。“齐国伯图”是指发生在华山脚下的一起战事。据《春秋榖梁传》记载,鲁成公元年(公元前590年),鲁、晋、卫、曹四国派人出使齐国。偏巧四人都有生理缺陷,分别为眇(即盲)、秃、跛、偻(即驼背)。齐顷公却恶搞“外交对等”,刻意派出同样生理缺陷的接待人员,对应接待。四国使臣在国际场合受到侮辱,从而导致了与齐国的纠纷不断。数年后,出使受辱的使臣之一、晋军主帅郤克率领四国联军陈兵于鞌(今济南城北之北马鞍山,亦为“齐烟九点”之一)。齐顷公狂妄地说:“余姑翦灭此而朝食!”甚至战马未披铠甲即开战,大有不可一世之气概。《春秋左传》的记载很简单,“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齐军大败而逃,晋军乘胜追击,齐顷公慌不择路,绕华山三圈。齐国大夫逢丑父情知不妙,立刻与齐顷公换装易位。战车拼命奔逃,行至华泉之侧,骖马被树木挂住,千钧一发之际,逢丑父“命”齐顷公佯装到华泉取水而趁机逃脱。“春秋无义战”,齐晋两国孰是孰非,孰胜孰败,千年之后,谁人评说?而今,晋伯齐侯何在,只有默默的华山见证古今!
有人说华山之名,得益于一史、一经、一诗、一画。一史即《春秋左传》,一经即《水经注》,一诗即李太白之古风,一画则为《鹊华秋色图》。元代赵孟頫在济南居官三年,后告病辞官,返回故乡吴兴。赵孟頫向祖籍济南的好友周密述及济南景物与民情,勾起了周密的浓厚乡情。一次,几位好友饮酒赋诗,赵孟頫述及鹊、华二山,在场者无不神往。周密遂要求赵孟頫作画,以补其从未涉足故土之憾。赵孟頫凭印象绘出鹊、华山水秋景,这就是闻名于世的《鹊华秋色图》。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春,皇帝出京南巡,驻跸济南,北望鹊、华二山,想起珍藏宫中的《鹊华秋色图》,遂命侍从千里飞骑,从京城取来画卷。此时的“西鹊东华”不在“镜空里”,而是真山真水,直入画图。乾隆皇帝不禁逸兴遄飞,握御笔,抒诗兴,题诗其上。
日月盈昃,乌兔奔竞。从古人诗文可知,从城区到华山,须走水路。元人王恽就是从历下亭登船,穿大明湖,经会波楼,出北水门,入小清河,直抵华山脚下。一路之上,烟波浩渺,稻畦藕荡。然而,鹊、华二山之间的水系——济水与鹊山湖,已经沧桑巨变。靖康之后,伪齐刘豫统治济南,为舟楫漕运之利,开挖小清河,导致“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李白诗)的鹊山湖,水位日渐萎缩。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改道,夺济入海,本为古代四条独立入海的大河之一的济水,河道被黄河所占。而今黄河从鹊、华之间穿过,小清河从华山之阳东流,以致古诗文中关于鹊、华二山的场景,已经不为人们所熟悉。
今人游览济南山水名胜,往往称赏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其实,在并不遥远的古代,华山、趵突泉才是济南的名胜。赵孟頫为《鹊华秋色图》题跋如此说:“齐之山川,独华不注最知名……”王恽认为:“济南山水可观者甚富,而华峰、泺源为之冠。”(《游华不注记》)晚明官员谢肇淛则将华不注、趵突泉称为“济南二奇”(《五杂俎》卷四)。在他眼中,华不注、趵突泉,一山一水,共奇并美,不相轩轾。1923年6月17日,年迈的维新派首领康有为,攀上华山之巅,领略了这峻挺兀立之势、孤峭特拔之险,禁不住感慨万千。他认为南京钟山紫金峰,北京翠微山、煤山,扬州的七星山,苏州的横山,奇山名城相映成趣,“然山水之美皆不若华不注也”。在他眼里,华山之盛名,已不囿于济南。为此,他勾画了一幅蓝图,“诚宜移都会于华不注前”,并憧憬道,“不十年,新济南必雄美冠中国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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