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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读到抄检大观园这一回，每每令人越读越憋气，俨然黑云压城般的感觉。唯有贾探春痛打恶妇王善保家的那记耳光，着实一解胸中闷气，正如红学家们评价的，这记耳光响彻了二百年！ 对于大观园的青春男女而言，抄检大观园绝对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更不幸的是，面对突然袭击，这些少男少女多如温室的花朵，抑或待宰的羔羊，一派惶恐无助之态。 贾宝玉的怡红院首当其冲，——抄检大观园的主要目标就是这里，包藏祸心的王善保家的一马当先，拉开了大搜查的序幕，充当了抄检行动的开路先锋。此时此刻，宝玉平日里那些哄女孩子的本领，在这些如“鱼眼睛”般的嫁过汉子的女人面前，统统失去了灵光，只剩下了无所作为。乖巧的袭人心知不妙，首先打开箱子主动迎检，予以绝对配合。已知摊上大事的晴雯，索性一硬到底，“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宣泄愤怒之余，却显无助之态。抄完怡红院，王熙凤与王善保家的知趣地忽略了薛宝钗，目标直指潇湘馆。奉命行事的凤姐对林黛玉还算给面子，书中写道凤姐“忙按住他不许起来，只说：‘睡罢，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边，处心积虑的王善保家的已经开始了搜查，这个恶妇人还得意洋洋地举着抄出来的宝玉的荷包、扇子等物，挑衅地问道“这些东西从那里来的？”此时此刻，饱受寄人篱下之苦的林黛玉，已经不是早年那个扔宫花、甩脸子、说话比刀子还厉害的林姐了，总之我们未见林黛玉有任何反击之词，幸亏王熙凤替她和紫鹃解了围，“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大观园其他的金钗们，素来懦弱的贾迎春，自然不敢说个不字；李纨名义上是大观园的头儿，也是照抄不误，这群抄家女将巴不得在寡妇门寻点是非呢，对于婆婆王夫人派来的抄检队伍，“寡妇失业”的李纨也只能听之任之；更有甚者如贾惜春，为求自保，对于犯了私传物件小错并且跟了自己多年的丫鬟入画，在王熙凤都有意宽恕的情况下，竟落井下石，“嫂子别饶他这次方可。这里人多，若不拿一个人作法，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样呢。嫂子若饶他，我也不依。”真真是害怕得可以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多数人的惶恐无助，更体现出贾探春挺身反抗的弥足珍贵。这个未出阁的豪门小姐，像一位沉着坚毅的将军，以一记响彻二百年的耳光，给了邪恶势力以有力的反击，捍卫了自己凛然不可犯的人格尊严！ 首先，探春机警过人。书中写道“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好个奇女子，真可谓信息灵便、反应迅速、料敌在先、成竹在胸。 其次，探春应对策略得当。面对来者不善的抄检，探春深知手下丫鬟们是不敢也不可能充当迎战主力的，只有自己一马当先、挫敌锋芒，才能赢得一线获胜的机会。于是，探春主动把抄检队伍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这一番话，既表现出自己的强烈不满，又保护了自己的丫鬟，更令凤姐等人不敢接招，只得“赔笑”。 第三，探春以“百足之虫”论警告抄检队伍，在心理上给了她们重重一击。“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这席话令王熙凤等人听后，愈加心虚不已。对于贾府的大厦将倾，对于抄检行动的卑鄙用心，这些人何尝不也是心知肚明呢？被探春揭了心里的小九九，抄检者的气焰自然短了三分。 第四，探春果断出手发威，痛打首恶分子。实际上，此时秋爽斋这场抄检之战，贾探春已经胜利在握，偏偏王善保家的看不出门道，竟去自讨其辱，掀起探春的衣服，“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久经战阵的王熙凤立刻意识到王善保家的要成为吓猴的鸡，急忙打圆场：“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可是，探春岂能给王熙凤这个机会？王善保家的这个众人痛恨的焦点居然敢贴身挑衅，探春立即毫不犹豫地发威，为大家出了一口恶气。书中写道：“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就错了主意！’”一记耳光，一顿痛斥，把王善保家的那点“脸面”一点不剩地揭去了，让这个无耻小人受到了结结实实的教训，真真是大快人心！难怪红学家称这记耳光响彻了二百年！ 第五，探春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王善保家的挨了打，心有不甘，肉烂嘴不烂，边走边回击：“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想挽回点颜面。哪知探春连这个机会也不给她，让手下人继续羞辱王善保家的，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书中写道：“探春喝命丫鬟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待书等听说，便出去说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舍不得去。’”挖苦得王善保家的无言以对，落水狗身上又多一盆冷水。王熙凤也由衷赞许“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在探春凌厉的反击面前，王善保家的这个上蹿下跳的小人狼狈不堪，颜面丢尽。王熙凤也一改往日的威风，不断赔笑讨好，连称“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云云。平儿、周瑞家的等也都帮着陪笑解劝。王熙凤甚至折服到了“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才离开的程度。总之，贾探春以自己的凛然正气，不仅捍卫了自身的尊严，也为大观园的受屈辱者大大出了一口气。 翻开中国历史，一辈辈善良的中国人，几乎都如大观园的少男少女们那样渴求自由但却难敌压抑。我们历来痛恨邪恶，但却很少敢与邪恶针锋相对、正面交锋，古往今来，一场场邪恶者荼毒良善者的恶行一直史不绝书。何故？盖因良善者大多缺少对抗邪恶的能力与勇气。贾宝玉固然是那个时代的觉醒者，但他注定也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八旗子弟；而那些风花雪月、玲珑雕琢的才女们的诗篇，也全然挡不住鱼眼恶婆子们的污言秽语。当然，即便我们赞赏的贾探春，也不可能让大观园成为世外桃源，甚至她自己也是“生于末世运偏消”，“一帆风雨路三千”。或许只剩下她那响彻二百年的耳光，声犹在耳，振聋发聩。（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