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心555 |
2010-06-21 19:04 |
我一岁到六岁期间是在老屋度过的。 老屋像一个孩子一样坐在三座房子之间,它身后是两家同样高度,同样形态的土房子。可以看做是它的爸妈伸着胳膊把它抱在怀里。老屋的前院被另外一家占据了一大部分,剩下那部分就是留给老屋通往外边大路的过道。可以看做是家门口的一条忠实的大狗,蹲在孩子前面保护着这个三口之家。住在这样的老屋里,是最具有安全感的,不会担心有贼来偷我们,就算是有贼来,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 我常常在初夏的午后站在我家后门,仰头看着那两家院子结满紫红桑葚的高大树木,垂涎不已。有时候抵不住那酸酸甜甜的紫色诱惑,会在大人们熟睡之后,翻过院墙去用竹竿打一些下来,每次在作案现场都没被抓住,可是回到家里,就被妈妈狠狠地瞪一眼,因为我总是忘记了擦掉嘴边紫的发黑的桑葚汁。 老屋是只有三间大小的土木结构的屋子,中间一间是空旷的过道,抬头可以看见屋顶的房梁、椽、混着干泥巴的密密匝匝的木柴棍,或者偶尔出现的燕子和麻雀,甚至在它们跳跃飞动的同时,掉下几根干草和羽毛。 左边的一间被一堵墙分隔成两部分,前边是爸妈的房间,后边是个小仓库。爸妈的房间没有门,只挂着一帘缀着彩色丝线坠子的白色的布。最上面绣的是毛主席的头像,毛主席带着镶有红星的军绿帽子,面容慈祥。头像周围绣了一圈类似于菩萨周围光环的金灿灿的光芒,头像下方绣着“毛主席万岁”五个鲜红的大字。再往下就是一副绣有仙鹤、松树、太阳的毛茸茸的山水画了。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老式的立柜和斗桌。床周围的墙上糊着半米高的印有向日葵图案的蓝白相间的墙纸。墙上挂着一个镶着木框的镜子,上半部分印着毛主席的那首《庐山仙人洞照》的诗句,下方印着一串蓝色的牵牛花蔓。和外边有着很大区别的是,里边的房间吊了顶,估计是爸妈结婚时候特意用芦苇杆编的。而那些仅有的家具也就是他们结婚时妈妈的陪嫁了。爸爸不是爷爷和奶奶的亲生儿子,家里又穷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在那个吃都吃不饱的时候能结婚就很不错了。 房子右边也分成两个空间,前边盘着一个火炕,后边隔着一堵墙并连着灶台。这也许就是陕西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设计并创造的一个可以节约柴火和人力的东西——锅连炕。隔开灶台和炕的墙上特意开了个脑袋大的方洞,坐在炕上就可以看见正在灶台前系着围裙的妈妈的身影。洞的周围因为长年累月从灶台窜上来的烟火而被熏的发黑。很多时候做完饭的妈妈就从那个小洞口里把一碗碗的饭递到坐在炕上的爸爸和我的手中。 我记忆中,没有自己的小房间,好像在夏天的时候和爸妈一个房间,冬天的时候又和他们挤在那个黑咕隆咚的火炕上。经常是在停电的夜晚,我窝在爸爸的怀里,看着黑暗中他手上的烟头一明一灭,闻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儿,听着他讲的那些民间故事、寓言传说。身上是厚实绵软的被褥,身下是暖烘烘的火炕,我的思绪就从这温暖的老屋飘到很远很远。也许就是在那个没有视觉的特定时段,在那个可以催发一切想象力的无数个漆黑的夜晚,我被父亲熏了一身文气,而父亲和我玩的猜字谜、对对联的游戏,也使我最初对奇妙的中华文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老屋不大的庭院里有一棵椿树,在夏天里树上树下会落着很多漂亮的“春媳妇”——一种翅膀里边颜色斑斓,翅膀外边却是暗灰色的类似于飞蛾的东西。小时候看着它那矜持的打扮,我就想,为什么它不把自己美丽的衣裳晾出来呢?是因为真的像新媳妇一样害羞吗?而长大了的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很像那种小蛾子,有着美丽斑斓的梦却随时把它或者谦虚或者自卑的裹在内心,怕别人知道。 到了每年除夕,我会抱着这棵落光叶子的椿树不停的打转,仰着头,口里念念有词:春树春树你别长,等我头发长(zhang)长(chang)了你再长。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除夕这天只要抱着椿树说那句话,头发就长的又黑又密又长。那时我对妈妈那句话坚信不疑。但是直到现在我的头发还是又稀又黄。 老屋外的大路是泥土路,路两边都住着人家,每个黄昏和清晨,都有很多的村民挑着水桶经过,咯吱咯吱,把一条硬梆梆的路撒的湿淋淋的,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有一次我午休睡的过了头,一直睡到黄昏,醒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是黄昏还是我已经睡了一个晚上后的早晨。听着外面铁桶碰撞的声音和扁担吱拗吱拗的声音,虽然觉得有一些迷茫和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温馨和安逸。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这样的感觉——依然清晰。就像小时候在端午节闻到的香包上的浓烈的香草味儿,它不会随着时间消散它奇异的芳香,它会一直穿越时间和空间钻到任何一个怀念它的时刻里,并熏香那些温馨而美丽的记忆。即使现在的香包基本闻不到香草的味儿了。 通往大路的过道尽头是一个简单的门楼,掉了皮的土墙上有我用粉笔画的仙女和娃娃,墙角有蚂蚁、蛐蛐之类的小虫子。灰蓝色的瓦片上长着瓦松和狗尾草,还有一架长满小刺的蔷薇,在夏初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开满白色的五瓣小花。稍稍一摇,花瓣纷纷飘落,整日的有蜜蜂在阳光下嗡嗡的闹着。它长长的藤蔓一直从墙的一侧绕到门口上方,像一个快乐的孩子把头探出墙头,并最终大胆的坐到了墙脊上。 恋旧的情怀一旦被释放,就会把一丁点的东西放大,再放大,再给它涂上一圈保护色。就像拿着望远镜站在现在看向过去,对某个时刻的某个画面聚焦,周围都是镜头的黑影,而中间的部分却异常的清晰,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但是却触手不及。 也许,我今天正在敲打的这个联想笔记本,在未来某天被一个更为高科技的东西所代替,我丢了它或者卖了它。在更遥远的未来,这个笔记本也将一定是我最最珍贵的东西。一想起它就心疼,而且是暖暖的、温柔的疼。因为,我的指头整天的在上面敲打,我的眼睛很多时候都是在看着它的脸,这种最最的熟悉,就是将来最最的温暖,和最最的珍藏,但很有可能我并没有珍藏它的躯壳,而是珍藏了它的样子,就像我记忆深处的老屋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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