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休闲山庄

离线痴情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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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09-09-08

— 本帖被 xxmmccnn 设置为精华(2009-09-08) —

魂牵北京

    真的是穷，家里的粮食几乎能数清颗粒，两个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孩子决定到郊外打些野枣充饥。
    只有一双鞋子。
    姐姐把鞋给弟弟，弟弟说我皮厚不怕硌。姐姐说我身子轻，挺适合光脚。两人轮着穿，姐姐穿时牵着弟弟小心地躲开碎石，弟弟穿时背着姐姐走过针棘。树上的枣少的可怜，只打到十几颗，姐姐吃了两三颗，其余的全给弟弟。弟弟抹着鼻涕说姐姐真好。
    那一年姐姐九岁，弟弟七岁，家住在北京郊的五里屯。
    日本人打进北京的时候，开始了大逃难。一套骡车，装上所有的家当，不过是几个破柜和一口大锅。在大人们凄苦的叹息中姐弟俩依偎着坐在车上，弟弟不住向车后张望，问姐姐：我们还能回家吗？姐姐点头，姐姐说我们一定要回到北京，回到家。
    背运的路程，车子陷到了河里，车轴断了，几件仅有的家什随水而去。穷凶极恶的一股土匪，掠走了骡子和妈妈唯一值钱的一对镯子。饥寒、劳累和惊吓，妈妈大病不起，一家人隔浅在异乡的客栈。
    死路之中出现了一线生机。二十块大洋，能救妈妈的命，能让弟弟吃上几顿饱饭，能让一家人重新生计。姐姐没有别的选择，姐姐卖给了人家做童养媳。分手时，弟弟哭得撕心裂肺，死抓着姐姐的手不放。姐姐流着泪说以后姐姐有吃穿再不用挨饿受冻了。弟弟终于放了手，弟弟咬着牙说姐姐我一定会回来接你，接你回北京，接你回家。
    那年姐姐十二岁。
    童养媳的身份和奴婢似乎没有区别，召来唤去，斥责打骂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之后却发生了巨大变故。先是东家的儿子与人到云南贩卖烟土，一去不返，据说死于匪乱。然后东家双双病亡。只剩下姐姐和年过八旬的祖婆度日。最后祖婆也撒手去了，族人们并没有按照祖婆的遗嘱送姐姐回北京，还抢去了祖婆留下她的十几块银元，最后他们把姐姐卖到了关外。
    从此，就连卖姐姐到关外的族人也不知道她流落到了哪里。
    颠沛流离的弟弟最终回到了北京，而这是十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已建立起了新中国。弟弟唯一的心愿是找到姐姐，接她回北京。之后，却是二十几年毫无目标和收获的寻找。父母在一生的痛疚和思念中过世，最终没能见上他们魂牵梦绕的女儿。再后，弟弟的三个儿女也已成人，他们知道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姑姑流落在关外。而此时，弟弟已是一个两鬓斑白的六旬老人。于是，寻找失散的姑姑成为儿女们共同的心愿。
     漫长而艰难的寻找成为一场人生的马拉松。
     时间到了九十年代，那时村里的人们对小轿车还怀着极大的好奇，他们惊异地发现北京来的客人居然和村东的关里老太太说话是一个味儿，村里人觉着婉转，好听。
    老一辈人讲，关里老太太是被到关外的，两担麦子的价钱，卖给了一个给地主干活的长工。还好，这长工为人厚道，心肠热，关里女人算是有了个归宿。一碗米粥两人分着喝，穷地里扎下了苦根。关里老太太生有两儿一女，都已成家。前年，当了大半辈子长工的老头撒手西去，临终握着关里老太太的手说，这么多年你跟着我没少受苦，我知道你念着关里的家，可你不回去，那是为了我呀，你是怕回去了再也回不来。如今，孩子们都已成人了，你也该回家了.....
    关里老太太是坐着北京来的轿车走的。
    去了北京的关里老太太一年后又回到了村里，儿女们想念母亲，母亲也割舍不下儿女。然而，儿女们最终还是决定，送母亲回北京，北京才是她的家。就在这时，关里老太太却一病不起，病重的关里老太太最终没能回到北京。临终时，关里老太太睁着眼，有一丝牵挂难了，她在等一个人。只到她闭眼，弟弟也没能赶来。儿女们和北京来的侄儿侄女一直瞒着她，她等着的弟弟在经历了五十年姐弟重逢时的大悲大喜后，心血管病加重，已于几月前脑溢血突发，故去了。
    大人们的悲痛我没法体会，那时我只有七岁。我觉得锣鼓、锁呐、飘飞的灵幡、披麻带孝的人们像看戏般热闹，我与悲悼场面毫无关系的哭声是在妈妈狠狠扭我屁股时发出的。我还记得，外婆火化后的骨灰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与外公葬在了一起，一半带回了北京。
    多少年后，我写出了这个故事，我的泪滴在地图上那个标着北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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