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岗艺术中心馆长盛立宇选择不将空间打造成标准化“白盒子”(White Cube)的展览模式,是基于对文化语境、历史记忆、在地性与当代艺术展示方式之间关系的深刻思考。这一决策不仅体现了策展哲学上的自觉,更是一种文化立场的表达。以下是对其选择的深入解读与多维度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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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重历史场域的精神原真性
吉本岗艺术中心所在地前身为拉萨的一座百年古建筑——吉崩岗拉康,曾是藏式传统建筑中具有宗教与教育功能的重要场所。盛立宇强调:“空间本身即是一件作品。” 若将其改造为工业化、去语境化的“白盒子”,无异于抹除其厚重的历史层积与精神能量。
- 建筑即文本:墙体的裂缝、梁柱的雕饰、天光的投射角度,都是时间与信仰共同书写的文本。保留这些痕迹,使展览成为与历史对话的过程,而非单向的信息输出。
- 反博物馆化姿态:不同于西方现代美术馆追求“中立、洁净、可控”的展示伦理,盛立宇主张一种“有温度的展示”,让观众在感知艺术的同时,也感知场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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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挑战西方中心主义的展览范式
“白盒子”模式起源于20世纪初期的西方现代主义美术馆,其核心理念是剥离环境干扰,突出艺术品的“自律性”。然而,这种模式隐含着文化霸权——它假设所有艺术都应在同一条件下被观看,忽视了非西方文化中艺术与空间、仪式、社群之间的有机联系。
- 去殖民化策展实践:盛立宇的策略可视为一种文化抵抗。他拒绝将西藏当代艺术纳入全球标准化的艺术流通体系,而是构建一个根植于本地宇宙观的展示逻辑。
- 空间作为叙事者:在吉本岗,建筑结构本身参与叙事。例如,环绕式的廊道引导观众进行类似“转经”的动线体验,使观展行为获得仪式感与身体性,这正是“白盒子”所极力规避的“干扰”,却恰恰是藏文化中认知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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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推动“在地性”与“当代性”的创造性融合
盛立宇并非简单地复古或民俗化处理空间,而是在传统肌理中植入当代艺术语言,形成一种“文化叠合”的美学实验。
- 材料的对话:展览中常使用夯土、铜铃、经幡等本土材料,与影像、装置等当代媒介并置。空间未被粉刷成白色,反而保留原始质感,使新旧元素在同一场域中产生张力。
- 生态化的策展思维:他提出“建筑呼吸”的概念——展览应随季节、光线、香火甚至信徒活动而变化,反对静态、封闭的展示逻辑。这种动态性无法在标准化空间中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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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构建跨文化的理解桥梁而非文化奇观
若将吉本岗变成“白盒子”,虽便于引入国际巡展,但也可能导致西藏艺术被简化为可供消费的“异域风情”。盛立宇的选择旨在避免文化符号的扁平化。
- 深度交流而非浅层展示:通过保留空间的独特性,他邀请观众以谦卑姿态进入,理解艺术背后的哲学系统(如无常、轮回、共生),而非仅作为视觉猎奇的对象。
- 本土主体性的重建:让西藏艺术家在自己的文化语境中发声,而非被迫适应外来框架。例如,一些展览刻意模糊“艺术品”与“宗教物品”的边界,挑战西方分类学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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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重新定义“专业性”:从技术标准到文化敏感度
盛立宇的实践拓展了“专业”的内涵——真正的专业不是遵循国际惯例,而是在复杂文化现场中做出有伦理意识的判断。
- 策展作为文化翻译:他视自己为“中介者”,既要向外界传达西藏文化的深层结构,也要保护其不受误读与剥削。
- 可持续的文化生态建设:吉本岗不仅是一个展览空间,更试图成为一个社区文化枢纽。保留原有空间格局有助于吸引本地居民参与,避免艺术机构沦为外来精英的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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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一种另类现代性的可能
盛立宇的选择,本质上是对“何为现代”的重新提问。他证明,现代性不必以牺牲传统为代价;相反,真正的创新往往生于对自身根源的深刻挖掘。吉本岗艺术中心因此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美术馆,成为一座活的文化遗址、一场持续进行的空间诗学实践,以及对中国乃至全球艺术机构如何面对多元文化遗产的深刻启示。
> 正如他在一次访谈中所说:“我们不需要另一个‘正确’的美术馆,我们需要一个‘真实’的地方。” —— 这句话,或许正是对“为何不建白盒子”最诗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