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无数人都在好奇的话题:
哀牢山里有什么?
参与者甚众。
有科普作家、旅行达人、官方平台、“通灵人士”、“玄学专家”……
以及,所谓“一亿人”的游客。
据官方统计,今年国庆期间,哀牢山景区共接待游客5万多人,游客数量同比增长了20.23%。
这是开发了近10年后,哀牢山景区第一次迎来了旅游旺季。
嚯,这泼天的流量。
恐怕是今年的黑神话小西天、新疆阿勒泰都要眼红的。
可哀牢山保护区的官方却发文说:
我们不要。
怎么肥事?
故事,要从一个叫做“山取”的“颜料师”说起。
哀牢山的爆红。
与他的一次“冒险经历”脱不开干系。
01
哀牢山,“里世界”?
话说一天。
颜料师山取接到了一个神秘的订单。
一个来自澳门的富 婆客户,斥巨资要他前往哀牢山里,寻找一种叫做异极矿的稀有矿石。
干什么用?
不知道。
山取介绍说,这种矿石其实并不适合用作颜料,但女客户坚持。
原因可能只有一个:
这玩意辟邪。
嗯?
一个人前往人迹罕至的无人区,寻找一种辟邪的石头,这,天生给了这次任务一个诡异的氛围。
更何况,哀牢山是什么地方?
AKA·现实版云南虫谷·人类禁忌·死亡禁区。
曾经,这是一个给人倒贴钱都不会愿意去的地方。
于是9月28日。
他如期更新视频,熟悉的阴森的BGM,熟悉的摇晃镜头,熟悉的流程走起。
大幕正式拉开。
还没真正启动时,就有一个巨大的告示牌摆在山取面前:
有熊出没,注意安全。
这时的山取,还有心情“大放厥词”:
熊来了,我就学武松打虎。
可过了10来分钟后,山取变成“大事不好,溜了溜了”。
咱们得赶紧上岸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
——周围好像有东西。
在这个过程中。
经验丰富的山取,脚打滑,差点没刹住。
被巨大的鲤鱼吓了一跳:
哈?这么胆小?
山取解释说,大自然有一条生态链,有大鱼,自然就会有吃这大鱼的、更庞大、更凶险的生物。
所以当水底传来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时,山取决定,此地不宜久留。
而果然。
刚刚还一片清朗的水面,霎时泛起了瘴气,毫无征兆……
诡异吧?
而在网友的放大镜下,山取这一趟哀牢山之旅,更为危机四伏。
疑似有棕熊在背后虎视眈眈,有蟒蛇在水下蓄势待发。
一时之间,网友乐此不疲地玩起“找危险”的游戏。
而山取成为了有种的代表,“人怎么能有种到这个程度”。
虽然他后续澄清,网友指出的危险生物,实际情况全是树根。
但,最精彩的悬疑恐怖片,往往来自人的疑心与想象。
本身题材的吸睛度加上舆论的二次发酵。
山取的哀牢山之旅在全网火出圈,光是B站就有800万播放量。
以至于不断有人效仿:
网红“苗疆陈朵朵”表示,“有点急事,速去哀牢山一趟,有事不用替我报警,免得占用公共资源”。
然后,在哀牢山深处,只身一人,露营过夜。
野生直播博主带上设备,身穿古装。
走进森林深处。
“哀牢风”写真出现。
甚至还有人分享游玩经验,拍摄一路到哀牢山的实况照片。
怎么说呢。
是隔壁《寂静岭》剧组看到都想报警的程度。
想去“里世界一日游”的人太多了。
以至于。
逼得小红书关于哀牢山的相关旅游帖,都得手动奉送trigger warning。
哀牢山,这下子是真的火了。
02
山里到底有什么?
我们对哀牢山其实并不陌生。
它是初中一年级,语文课本里那篇《驿路梨花》故事的发生地。
也是金庸小说里,朱子柳绝学“哀牢山三十六剑”的命名源头,更是《雪花神剑》中,神医丹士和聂小凤的隐居处。
章家瑞在拍摄“云南三部曲”时,第一部选的也是哀牢山。
△ 《唐朝诡事录》男主,当年鲜嫩的杨志刚
可为什么大众仍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涌入这里?
或许是因为从山取的这则视频,到后续的大量跟风解读,都在强调它的一个特质:
危险而神秘。
要知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会引发更大的流量。
哀牢山危险吗?
当然危险。
要知道哀牢山不是一座特定的山。
哀牢山的名字来自于公元前五世纪初的“哀牢古国”。
它是绵延数百公里、总面积近万平方千米的群山,横亘在云贵高原与横断山脉分界线上。
地形多变,密林丛生,温差极大,时常大雾弥漫。
由于长时间是未开发状态,导致哀牢山保护区的深处是毒虫横生。
在彝语中,哀牢山的意思是“虎豹出没的地方”。
所以网友们猜测的危险生物,不是不存在,只是在视频中没有出现。
甚至可以说。
当大家只列出棕熊、蟒蛇、蛟龙等肉眼可见的大型生物时,哀牢山本山完全可以表示:
人类的想象力还是太贫乏了。
哀牢山的危险生物,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
△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可不可爱?
但哀牢山却并不“神幻”。
网上有很多关于哀牢山的传说和“秘闻”,堪称现实版“云南虫谷”。
比如,死亡微笑。
2021年。
中国地质调查局昆明自然资源综合调查中心的四名队员,曾在从云南普洱市镇沅县进入哀牢山腹地野外作业后,失去联络。
这些失联人员,年龄最大的32岁,最小的25岁,身体素质极好,野外装备齐全,并都有过当兵的经历。
但他们于2021年11月22日早晨被找到,四人全部遇难。
死时不仅出现“冻尸脱衣”行为。
脸上还带着微笑。
联想起那些古老的传说:
比如东汉时围剿叛军的宋岳部队,以及逃入哀牢山的吴三桂残部,他们都曾遭遇神秘死亡,且有脱衣行为。
不禁让人不寒而栗。
但其实呢。
这是法医学上普遍的“死后脱衣”现象。
当人处于失温状态的时候,有时并不会感到冷,反而会感觉热,这是因为大脑使身体各部位的肌肉抖动以加速血管内的血液流动,所以会觉得很热,这也会使面部肌肉呈现出微笑的表情。
再比如,鬼打墙。
失联人员的遗体并不是在同一处被发现,说明四人生前有人中途脱离了大部队且寻找未果。
于是有人判断,哀牢山“闹鬼”了。
甚至有所谓的玄学家下场,判定这里不吉利、邪门,大大增强了人云亦云的传播度。
而所谓的“鬼打墙”是指在陌生的山林中,夜晚更易迷失方向,来来回回走错路。
因为人在行走时两只脚所走的距离并不相同,距离一旦变长,人行走的踪迹会形成一个圆弧,就可能绕回同一个地方。
另一则指南针失灵、磁场混乱的说法也是类似。
在4名科考人员失联的时候,就有媒体揭露过相关情况。
他们曾因磁力紊乱,一直在山里按照错误方向绕圈。
可为什么会失灵呢?
其实也有科学根据。
因为哀牢山的土壤与山石含有多种磁性矿物质,以及存在大型岩石、矿产资源,因此会有强磁场的出现,并且影响到罗盘的准确性。
换句话说,普通人能拿到的现代科技设备,进入哀牢山之后,极容易一下子回到古时候。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旦遇上瘴气、失温……小命难保,后果自负。
所以你看。
其实许许多多的灵异事件其实都能得到科学的解释。
只是人们更愿意相信玄学罢了。
03
哀牢山的风,别乱吹
最终,博主山取和陈朵朵等人都平安无事地从哀牢山出来了。
不过此事之后,官方也火速下场。
不仅发公告表示,严禁游客私自进入非景区之外的原始森林。
面对博主山取进山采矿的行为也严厉批评,要求他返还矿石。
可消息一出,舆论再次哗然。
有人说保护区不知好歹。
还有人说反正法不责众。
去的人多了就不用怕了。
是官方不让去哀牢山吗?
当然不是。
官方不让去的其实是“核心保护区”,这点需要区分清楚。
核心保护区是很危险的。
因为原始森林最大的危险,从不在光亮处。
就像带火了哀牢山的山取也说过,虽然他不是第一次来哀牢山,但每每都会对这里的险奇咋舌,稍不注意,分分钟发生意外。
当年搜查失联人员的救援队,更反复强调进山的困难。
除了当地气候导致的断崖式降温、暴雨甚至冰雹。
原始区没有信号覆盖,一旦掉队,甚至会面临灭顶之灾。
许多人对此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景色不开发利用。
殊不知保护区的标语从来不只是为了保护那片山,那座林。
它还对准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和被文明社会保护得太好的天真。
不是人多了危险就变小。
所谓的“人多心安”。
不过是寄希望于基数变大,风险落到别人头上而已。
那么非核心保护区呢?
那些景区经过许多年的开发,当然没问题。
Sir曾经问过一个朋友,资深“驴友”@seamouse,多年前他也去过哀牢山。
据他介绍。
哀牢山的旅游区,比如热门的戛洒镇,其实与一般景点无异。
小镇上有大酒店,也有奶茶店,山里有民宿,村镇和村与村之间道路情况良好,早已是云南省内自驾出游热门目的地。
当然也有密林,也确实可以看到浓雾笼罩的景观。
但只要你不违反规定、不贸然闯入不该闯的地方,基本上不会发生危险。
可问题是。
既然大家心知肚明,为什么会有人违反规定?
并形成了这样的舆论氛围?
博主@苗疆陈朵朵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全网都能去哀牢山
我为什么不能去
其他人都在外围作假
只有我是横跨两个区探险
注意,“其他人都在外围作假”。
根据官方公布数据,国庆期间真正抵达哀牢山的游客,不过5万余人。
这说明,哀牢山的火爆,只是一场网络狂欢。
那为什么会突然火起来呢?
山取的视频,只是一把推波助澜的火。
真正的燃料,或许是当下大众生活的空虚无聊。
就像尔冬升的《门徒》。
吴彦祖饰演的阿力,化身便衣警察,去跟着毒枭昆哥追踪毒品市场的秘密。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有个困惑:
明明知道毒品上瘾难戒,这些人为什么要吸毒啊?
当然,Sir不是说,哀牢山是毒品。
但人们对哀牢山禁区的兴致勃勃,与对毒品的难以自拔,其中的原因有一致之处。
他们同样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缺乏基本常识的认知(比如自己是否有能力野外生存)。
也低估了自然的威力。
更重要的,或许像阿力最后说的那句:
我一直不明白 人为什么会吸毒
其实一切 都是源自空虚
而整个国庆档的热搜,从哀牢山能不能去,再到黄磊做饭好不好吃,就像是一种电子白粉。
大家讨论得乐此不疲,煞有介事。
但其实。
去吗?战吗?吃过吗?
下意识想往后退。
大家在乎的根本不是真相,只是在制造热点,制造乐子,这就像去吸一种电子白粉,嗨一嗨、爽一爽。
这种对电子白粉的陶醉,背后是过于乏味、空虚、无聊的现实生活。
说到这。
Sir不禁想起一件事。
在山取的弹幕区,曾有人提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无穷小亮。
作为国内有名的生物科普专家,冲浪选手们熟悉的“狐主任”,无穷小亮曾输出过一个观点,让Sir记忆犹新。
大概意思是:“不是所有的自然产物都必须为人类服务”。
举个例子。
接受采访时,他曾这样描述自己的从业心态变化。
以前分享小众动植物,为网友们做科普的时候,十个人有八个人慕名而来,但他们不是想增加知识储备,而是只关心一个问题:
这个能不能吃,那个能不能吃;
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好不好吃。
一开始还好,但提问甚至玩烂梗的人多了,他也烦了。
对许多自然从业人员来说。
自己当初选择这行,明明是为了研究动植物,通过科普生物知识,提高人们的动物保护意识和知识储备。
但他们的劳动成果,反倒成为了许多人消遣的对象。
发现新事物的第一时间,不是去想是否要尊重、保护。
而是下意识想到“会不会为我所用”,“能否被我消费”。
所以说到底。
哀牢山“禁区”变“景区”,以及节后随之而来的争议,真的是小题大做吗?
作为百万年前就已经形成的山脉。
它险峻的地势,多生的毒物,多变的气候,这些都是本来的面貌。
但因为一个纯粹的偶然。
这些就成为了许多人眼里的“不宜人”、“瘆人”、甚至是“排外”。
而退一万步讲:
如果原始森林如许多人讨论的那样,被成功商业化。
大大小小的商家进驻,数不清的民宿和古镇被建起,遍布强买强卖的纪念品店和导游团,网红打卡点越来越多,“够不够出片”成为景色的唯一标准。
哀牢山曾经吸引人的地方还存在吗?
或者说,它还算是曾经的哀牢山吗?
山取在钓到大鲤鱼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每个地方的生态,都是多个物种相互作用的结果。
对原始的生物来说,这里是它们的乐园。
对研究学者而言,保护区里是难得没被人为破坏的净土。
但对于那些只想着来这里“找乐子”、“搞稀奇”的人来说,不过是又一个阅后即焚,玩完即弃的地方,不够商业化反而更有耍头,和景点没什么区别。
而旅客心理和禁区排外所起的舆论冲突:
本质上是不接受一个“不能被征服”的地方,一个不能为自己所消费的对象。
于是哪怕存在了很久的事物,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原罪。
说到这,Sir想起《今日说法》栏目里的一句话。
它告诉人们。
不要盲目挑战大自然的未知,打着轻松的旗号,却可能付出沉重的代价。
原始山林是动植物的栖息地,是原住民的庇护所,无需被赋予其他价值。
人与万物生灵都回到各自的位置,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就像曾经出入那里,踏遍每一寸山林的搜救人员曾说过:
大自然的力量非常强大
我们人太渺小了
而法律的禁止性规定
又何尝不是安全的底线
人应该对大自然怀有敬畏之心
在哀牢山
也许只是教科书上的一个数据
却是很多默默奉献的人
用脚步,甚至生命丈量出来的
我们总是对自然怀揣着美好的愿景
但在自然面前,人类依旧渺小
“想你的风”不需要吹到哀牢山。
自然的风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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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桀骜不驯八宝饭、穿Prada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