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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姥姥游大观园时,去过妙玉的庵里。妙玉请宝钗黛玉宝玉喝茶,与请老太君喝茶,姿态很不一样。而且,还特别讨厌刘姥姥:刘姥姥用过的茶器,都不要了;自己用过的茶器,摔碎了也不能给刘姥姥。为啥?她请钗黛去喝体己茶,被贾宝玉蹭茶喝,妙玉从头到尾都是高姿态。她给黛玉和宝钗的,是贾宝玉所谓“古玩珍器”,里头有个王恺与苏轼认证的斝——王恺可是西晋著名的炫富狂魔。之后又跟贾宝玉来回几句,让他喝了茶,还矫情几句:你吃茶是托了林薛的福,你自己来我是不给你吃茶的——结合后来贾宝玉独自来要红梅,还要到了,有点好笑。林黛玉问她是不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又厉害了:这水是五年前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过茶,便约着宝钗走了出来。妙玉宣布不要刘姥姥喝过的茶器,贾宝玉还求着她讨了茶器给刘姥姥。这一段妙玉矜高出尘,林黛玉都拿她没辙,宝钗不说话。可此前妙玉给老太君奉茶时,一点都不怪僻: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又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明显对贾母待遇格外不同。贾母: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于是喝了半盏,给刘姥姥喝了。贾母喝茶时,丝毫没做客之意,甚至还拣上了。妙玉从器皿到茶,都准备得妥帖细致,而且平时孤高自许的,这时候“笑说”“笑回”。说她是敬老吧,可她回头又嫌弃起了刘姥姥。既然妙玉清高怪僻,怎么不对贾母“你也是个俗人,怎的喝不出来?这自是老君眉,哪里是六安茶?”“老太太喝过的茶器都扔了!”一个人如果对全世界都摆臭脸,那是真有个性;如果对大老板“笑说笑回”,对其他人“冷笑,俗人,用过的砸了”,那就是有摆造型的嫌疑了。妙玉看似是出世修行,实则还是尘世人。所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当初妙玉到贾府,已经明说了她身份。林之孝家的来回:“采访聘买的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尼姑和道姑,是“采访聘买”的,说难听点:古时候豪门养僧尼,就是个装饰品。妙玉之前不肯来,还很矜持,“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于是回,“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请来的,比“采访聘买”要高级些。后来明说,园子里啥都准备好了:各处监管都交清帐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尼姑道姑会了念经”,和仙鹤孔雀是一路的,装饰品。妙玉是更高级的装饰品。大概妙玉清高自许摆造型,“大小姐带发修行”格调极高,也的确得到“下个帖子请来”的待遇;但骨子里,她和她的庵,也还是贾府的一部分,与仙鹤孔雀同列。蒙回末总批那一回很好玩:刘姥姥之憨从利,妙玉尼之怪图名。刘姥姥是装傻好图一点钱,妙玉平时笑眯眯周到伺候完贾母,回头就要怪僻地摆造型。我很怀疑,妙玉如此不喜欢刘姥姥,许是明白自己和刘姥姥,本质都寄人篱下。刘姥姥憨从利,而妙玉自己又“欲洁,云空”。所以才清高怪僻摆造型争一点名,竭力想显出:自己和刘姥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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