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红楼梦》,还是中学自习课上翻阅语文课本里的节选《林黛玉进贾府》。当然,那时不过是看个热闹,免不了借着教辅资料来做些阅读理解,即便是老师在讲台上分析地头头是道,真正能看懂的也没几个人。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再看这些文字时,才渐渐意识到,曹雪芹写的不仅仅是小说,而是道尽了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
林黛玉进荣国府,算是整部小说渐渐步入了正题,“木石前盟”的情感纠葛也由此拉开帷幕。由于贾母的原因,府里个个都围着小黛玉转,凡是能插得上话的,无不在一旁绞尽脑汁地说着好话。可是,这一片看似祥和的景象背后,同样也潜藏着敌意和怨恨。今天要跟大家聊的,便是王夫人的口蜜腹剑。
读过原著的朋友都清楚,母亲去世后,父亲林如海忙于政务,原本体弱的林黛玉更加无人照顾,虽不愿离家,却不得已而前去投奔外祖母。论出身,林家不在“四大家族”之列,倒也是书香世家,女儿身的林黛玉也是知书达理、满腹才情的少女。
林黛玉初来乍到,处处谨小慎微,这种懂事还真令人感到一股莫名的辛酸。毕竟,她的年龄比贾宝玉还小,而那位混世魔王的表哥,还总是一副长不大的妈宝样。原本,贾母询问林黛玉可曾读过什么书,可林黛玉略作回答后,发现自己的外祖母似乎对女子读书不甚欢喜,因而随着在回答贾宝玉同样的问题时,又立刻改了口风,将真实情况隐瞒了起来。可以说,小黛玉从进荣府那一刻,便在察言观色。
在贾母面前溜须拍马的众多女眷中,贾政之妻王夫人可谓是处心积虑。一阵寒暄,吃过茶果,林黛玉按照礼节依次去拜望两个舅舅。因大舅舅贾赦毁伤于妹妹的早殇,怕见了林黛玉后彼此更为伤心,表示暂且不相见。
到了贾政处后,王夫人看似热情的招待下,却潜藏着设计和试探,甚至有让林黛玉失礼出丑的伎俩:
王夫人坐在正房炕上西边下首,将林黛玉往东边让。要知道,这间屋子的陈设,东面是贾政的位子,这一点林黛玉早已洞悉。知书达理的林黛玉自然明白,如果自己坐了上去,便是僭越失礼,可就闹笑话了。所以,林黛玉并未听从王夫人的招呼,而是准备去坐地上的椅子。
王夫人见林黛玉如此,便又“再四携他(她)上炕”。林黛玉推辞不过,只好挨着王夫人坐了。在二舅贾政处,王夫人的热情与林黛玉的坚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其中便涉及到了一个“礼”字。好在,林黛玉处理地十分得当,既没有随了舅母的安排去僭越坐了贾政的位置,也没有执意坐在椅子上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经过这一番“较量”,王夫人意识到了林黛玉的识趣与知礼。不过,这位长辈内心深处却有着令人费解的敌意,她偏偏要让林黛玉离贾宝玉疏远些:
“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原本该好端端的话家常,可王夫人当即就给林黛玉提了个醒——让她离自己儿子远点。此话看起来像是说贾宝玉被宠溺惯了,别让林黛玉招惹他,以免生了祸端。可王夫人所讲的却并不完全属实,尤其是“姊妹都不敢沾惹他”一句,显然就与荣国府里的真实情况大相径庭。说白了,王夫人内心深处极其不愿林黛玉和贾宝玉亲近。
当然,如此仔细品味她们两人的对话,王夫人的这番话故意丢给林黛玉的闲话,也是在试探林黛玉。换做别人,或许也就会应承着王夫人的话而已,甚至不免有失言之处。可林黛玉偏偏没有,她不仅表现出了顺从和乖巧,同时还在长辈面前美言了自己尚未蒙面的表哥:
“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作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种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趣沾惹之理?”
试想,如果林黛玉不知礼数,仅仅答应不理顽劣的表哥,便无异于是在认同了王夫人指责自己儿子的话。这便无异于当着人家母亲的面诋毁人家儿子了。所以,林黛玉借着母亲贾敏之口,先夸了贾宝玉“在姊妹情种极好的”,随着又表示自己不会越礼,只与姊妹们同处,不去沾惹贾宝玉。
可以说,从林黛玉进了荣国府后,王夫人内心深处就开始不安,对这个外甥女颇为排斥。及至林黛玉到贾政处后,更是口腹蜜剑地设计林黛玉,想让林黛玉失礼出丑,并顺便提醒她远离自己的儿子。只是这一切都让林黛玉一一化解了。
其实,通读整部《红楼梦》来看,王夫人是极其反对“木石前盟”的,而是极力赞同“金玉良缘”。当然,从血亲的角度来看,王夫人自然更倾向于薛宝钗,对林黛玉的感情要淡漠许多。不过,林黛玉知书达理,处处惹长辈怜爱,王夫人又为何会急着给她个下马威呢?
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源于上一辈的恩怨,也就是贾母对子女们的偏心。
林黛玉的母亲贾敏,也就是王夫人的小姑子,未出阁时在兄妹几个中最为得宠。在第七十六回中,王夫人曾明确对王熙凤提到:
“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
大家可以注意下王夫人的用词——“娇生惯养”、“金尊玉贵”。而且,前面还连用了两个“何等的”,然后略带嘲讽的甩出了句“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在王夫人口中,自己的小姑子贾敏就是个只知道贪图享乐、挥金如土的千金小姐。
了解了后面的这个情节,再联想林黛玉初进荣国府时,贾母含泪搂着林黛玉说的那句:“这些儿女中,独疼汝母”,也就能够窥见到贾母对女儿贾敏的宠溺了。可以说,贾母对女儿的偏心,势必会令邢夫人、王夫人感到不快,而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又怎么可能处理好与嫂嫂们的关系呢?
正如开篇所讲,曹雪芹所写的并不仅仅是一部小说,而是借着《红楼梦》道尽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王夫人将对自己婆婆和小姑子的不满,统统都转嫁到了林黛玉身上。尽管这个七岁丧母的孩子处处谨小慎微,可在王夫人眼中,就像是一根刺。可以说,其中的恩恩怨怨,实在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