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曹雪芹原本是将秦可卿的“淫死”明晃晃写在十三回回目的,畸笏叟不忍心,感念秦可卿临终“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两件事,说她为了贾府基业和子孙前程,也算是呕心沥血,不好这样讲秦氏钉在耻辱柱上,所以令芹溪(曹雪芹)删去。一并删去的,还有“天香楼一节”,内有“更衣、遗簪”的情节,于是十三回比原文少了四五页的内容。
《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于十三回末脂批曰: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故(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此本此回亦有眉批曰: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曹雪芹狡猾,正文虽删去,但第五回秦可卿的判词仍旧保持了原样,原文写道: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尽。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
证据确凿,秦可卿是自缢身亡的,死因就是情淫,之所以情淫,是秦可卿这个人擅风情、秉月貌。用今天的话说,秦可卿本人在气质上有巨大的女性魅力。又因为她情淫的对象是宁国府当家男主人、自己的公公贾珍,这样的爬灰行为为世人不齿、为家族所不容。秦可卿除了死,在那个社会,不可能有第二条路可走。
所以,在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之前,有一段“得病”的日子。
秦可卿的“病”,从头到尾透露着蹊跷、诡异的气氛。
小说第一次透露说秦可卿“病了”,是通过尤氏之口。《红楼梦》第十回尤氏说道:“他(指秦可卿)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
张友士来为秦可卿诊病,切过脉后说道:“虚而生火……肝家气滞血亏……肺经气分太虚……脾土被肝木克制。表现为经期不调、夜不能寐,肋下疼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头目眩晕,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
曹雪芹搞了这么多的障眼法,其实就是一个:心理压力过大、焦虑太过,导致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秦可卿既然被逼到自杀的程度,自然是丑事败露的结果,但在小说里,除了焦大醉酒后公开叫骂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之外,我们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直接证据,而且焦大喝醉酒后的话,也容易被认为醉话、疯话,做不得数的。
但是,几乎和秦可卿得病同步发生的,是贾瑞渴望和嫂子王熙凤行苟且之事,从单相思发展到妄想,再到被风月鉴反照引起的欲望所控制,最终落得个jing jin ren wang的结局。
秦可卿和贾瑞,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人格秉性上,看似二人完全不相干,这正是曹公高明之处,这看似两个完全独立的人和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相互对照的意味。
《红楼梦》原本是一部风月宝鉴之书,如果贾瑞是反照风月鉴,那秦可卿可谓是正照风月鉴,因为贾瑞是个糊涂人,被欲望所控制,秦可卿却是一个明白人,她的言行举止可谓贾府的典范,也在一个“淫”字上翻了车。贾瑞是至死不明,秦可卿却正因为头脑太清醒,才没有办法苟活,她是被自己煎熬死的,是清清楚楚地去死的,清楚到她的魂魄都要托梦凤姐,向她嘱托如何才能令家族永继,也许这在于秦可卿,是为了救赎自己对于家族抹黑的罪孽。
贾瑞的死是个笑话,而秦可卿的死却是真正的悲剧,不仅是她个人的悲剧,更是贾府的悲剧。贾珍在秦可卿丧礼上说的那句“这长房绝灭无人了”,虽是他个人悲伤太过的话,何尝不也是曹雪芹的谶语?
贾瑞之死,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被欲所控。而秦可卿的死充满着一种无奈,一种被动,曹雪芹在事实上不饶她,但畸笏叟却充满对秦可卿的同情,尤其是贾珍恨不能替秦氏去死的悲痛,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畸笏叟的悲悯,是贾珍的自责,贾珍的确需要为秦可卿之死负责任,而秦可卿人格里的特质,成为宁国府“宿孽”的牺牲品。
如果她是一个主动淫荡的女人,断然不能位列金陵十二钗正钗之位。
秦可卿“病了”之后,除了描写凤姐探望过她两次,贾府中人,没有任何一个女眷探过她的病,要知道,秦可卿可是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尊重,无人探病,岂不可疑?而秦可卿本人,似乎也再也不出门见人了。这一点,也不符合贾府中的人情礼仪。大家不去,可能是一种心照不宣,而秦可卿的不出门,则是她刻意躲着众人的心虚和羞耻太甚。
堂堂宁国府长房长孙媳,将来的家族主母,却酿出丑事,而且是和自己的公爹乱 伦,还被家下仆人宣扬出来,其实不仅仅是焦大的酒后失言,秦可卿和贾珍在天香楼作案,留下了二人丑事的证据,即“遗簪”,曹雪芹所写的“更衣”一节应该也有故事,这些都被人发现了。
一点子小事都能令秦可卿掂量三日五夜,心思细腻的秦可卿,哪里能经得住漫天的唾沫星子,当然这种主子密事奴才们不敢多言,但府里上上下下的心照不宣,就足以将秦可卿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