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要说地位最为尊贵的女子,恐怕就是身为皇妃的贾元春了。她从十几岁时入宫,经过在皇宫中十多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入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成为封建最高统治者皇帝的女人。
为此贾府的上上下下张灯结彩,花费巨资修建了规模巨大的省亲别墅,堪称皇家园林的微缩版,等待元妃的大驾光临。
不想,好不容易盼来元妃的驾临,却只见她隔帘含泪相望说道:“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可见元春在宫中的日子过得何等抑郁。
“二十年来辨是非”,为了在宫中获得一席之地,元春使尽浑身解数来获得荣宠。她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仅不能像其他三春一样承欢父母亲人膝下,也不能像其他金钗一样享有简单的人身自由,更别说像史湘云那样割腥啖膻、快意恩仇了。
在林黛玉还在和贾宝玉卿卿我我,薛宝钗还在薛姨妈怀里恣意玩笑的时候,元春就已经开始了她艰难的生存历程。
好在,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围绕着皇帝的一众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家族最大的政治依靠。然而,在给家族带来无上荣耀的同时,她也给贾府带来了无比深重的经济负担。
除了省亲别墅的修建让贾府动用了多年的积蓄以至于连贾母过寿都要靠借当才能维持外,皇宫太监们的勒索敲诈,也让这个本已经江河日下的家族企业面临着急剧下滑的危险。
面对各位太监公公们的勒索,贾府的人敢怒而不敢言。
《红楼梦》中第七十二回,王熙凤梦见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太监问她要一百匹锦,因为不是自家娘娘索要,所以不肯给他,没想到那人便劈手来夺。
果然,梦醒后,夏太监就派人来勒索二百两银子,贾琏皱眉:“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一个“搬”字说明了这些太监的敲诈之狠。而在夏太监要新借二百两银子的同时,前面“借走”的一千二百两银子都还没有还,王熙凤推也不是,给也不是,只好让下人把自己的两个金项圈拿出去当了,这才打发走了小太监。
后与贾琏商议时,发现周太监昨日刚从这里敲诈走一千两银子。二人不禁感叹:“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
夏太监,本名夏守忠,是六宫都太监,大约相当于六宫总管太监,所以做起事说起话来神气得很。就连给贾府报喜这样的事情,也不按规矩来,“也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面南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把不知是福是祸的贾府上下吓了个够呛。可见其平日里的嚣张气焰。
除了这两次,夏太监也曾经来贾府宣过一次元春的谕令,那就是命令众钗及宝玉前去大观园居住,不可将其禁约封固。
按理说,元春怎么着也是堂堂皇妃,怎么轮得到一个太监到自己娘家敲诈勒索?而夏太监,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堂堂国舅爷面前耀武扬威?
其实,从《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贾敬之死与第十三回中其儿媳秦可卿之死中的排场和等级中我们可以看出,此时的贾家已经开始走入了下坡路。贾府的经济实力早已大不如前,在朝廷中的政治威慑力也在不断下降。故而,贾敬虽然是个进士,但是其丧葬礼仪却并没有秦可卿那么隆重。连吊唁的宾客也大不如前。
既然贾府已经走入了穷途末路,那么魑魅魍魉横行,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而像夏守忠和周太监这样的大鬼小鬼,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跑出来作妖。
关于凤姐这个梦,《红楼梦》庚辰本脂砚斋双行夹批曰:“是以前授方相之旧,数十年后矣。”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似乎表明,夏太监此人与“方相之旧”有着莫大的关联,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相传,方相在古代神话中是逐疫驱鬼之神,《周礼·夏官·方相氏》中说方相氏“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所谓的“方良”指的就是《周礼》中所说的魍魉,方相氏要对着虚空砍砍杀杀,表示驱除像魍魉那样的恶鬼。
按此,方相氏是一种官职名称,具体负责皇家大丧的驱鬼事宜。方相氏进入民间丧礼,到明清就成了“一具纸扎大鬼叫方相的导于前”,成了开路神、显道神(《方相氏源流考》张琦)。
这跟太监的职责可谓异曲同工。犹记得贾妃省亲那一回,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幕,指示贾宅人员何处进退,种种仪注不一。
据《北史·樊逊传》记载:北齐天统元年,有个叫樊逊的人,在路上遇到出殡队伍,不禁皱眉落泪,指着那个方相说:“什么时候麻烦你到我家去一趟?”果然,没几天,这个叫樊逊的人就死了,而家里请来为他送葬的方相,正是前几天他在路上遇到的那位。
脂砚斋评语中的“方相之旧”,恐就是此意。意谓夏太监就是那个十年后给整个贾府送葬的人。贾府的被抄家,与他脱不了干系。
更巧妙的是,这位太监刚好姓夏,他的名字的谐音就是“下手中”。这说明,他在元春之死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结合元春的红楼梦曲《恨无常》中所说:“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可知,元春最终因卷入了政治争斗而死。
故而,那位劈手夺锦的太监,就是夏守忠。而他说的那位王熙凤不认识的娘娘,可能正是贾元春的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