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
晴雯被撵,从怡红院被架到表兄家中,又带了一身重病,犹如一株嫰兰送进了猪窝,宝玉想到此处伤心不已,袭人见后便笑着安慰,称其杞人忧天,宝玉便称“春天时见院子里的海棠花莫名死掉半边,便知有异事,果然应在了她身上”,袭人笑着宽慰半日,见宝玉还是痴话连篇,说出了上面一番话。
在与宝玉结束此番谈话后,袭人是内心暗喜“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看似为了宽慰宝玉,但不得不说也有袭人的真实想法在内的。
袭人与晴雯,原都是贾母房里的丫头,后都与了宝玉,据贾母的意思,因其素喜袭人心地纯良,恪尽职任,故将其与了宝玉,但是只是借调宝玉处,月钱还在贾母屋里领。而晴雯呢?贾母认为其“模样言谈爽利,将来只她可给宝玉使唤的”,晴雯跟我宝玉后,月钱便不再算在贾母屋里,可以说是宝玉真正的丫头。所以,结合小厮兴儿在花枝巷说的一番话“我们家的规矩,但凡爷们大了,会在他房里放一两个服侍的丫头”,便知官方指定给宝玉的通房丫头是晴雯,而非袭人,所以晴雯才会“将来给宝玉使唤”,也就是姨娘的意思。
谁知贾母算不如袭人算,宝玉不满十岁时,因在秦可卿屋里午觉一次,醒来后便与袭人偷试了警幻仙子所训之事,自此,宝玉视袭人与别个不同。
食髓知味,经过初试后,宝玉很长一段时间离不开袭人了,譬如第十九回,袭人不过回家吃个年茶,才离开半日,宝玉便驱马赶往花家,是夜,袭人也以家中母兄赎回自己为由,与宝玉“约法三章”,宝玉一一点头答应。正因此,袭人日渐将自己代入到宝玉姨娘的角色中,有了这份心思,难免暴露于人前。
在第三十三回,因一把跌落的扇子,晴雯便与宝玉吵起嘴来,睡在里间的袭人听到到便出来劝阻,但一张嘴便让晴雯接受不了,袭人道:
“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
一语将自己置于众人上面,连宝玉都被勾倒,似乎整个怡红院,没有了袭人,还真无法正常生活。晴雯听后便冷笑,痛嘲前日袭人挨了宝玉的窝心脚,袭人听后又恼又愧,忍住火又推晴雯道:
“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袭人说出此话,完全是不自觉的,因为潜意识里已将自己和宝玉认为一体,是夫妻,而晴雯这些人不过都是奴才。无怪乎被晴雯揶揄“连个姑娘都没挣上来呢,就我们”,暗讽袭人通过不当手段取得宝玉偏爱。
而在袭人回家探母一回,晴雯生病后,请来胡庸医为其看病,麝月和宝玉在找车马钱时,嚷道“也不知花大奶奶把钱放哪儿了”,可见怡红院的财政都由袭人打理了,这样一看,袭人将自己排在晴雯之前,认为比晴雯要高一等,似乎是很有道理的,然而真相呢?并非如此!
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见到那薄命司中排着的册子,随手将又副册翻来看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晴雯的判词: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判词中有一幅画,画中只有水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
这一首判词便是晴雯的生平写照,而下一首才是袭人的判词。如此可见,在作者看来,晴雯是众丫鬟中第一人,这绝不仅仅因为晴雯最为薄命的缘故,而是晴雯这个女儿,最纯洁贞静,最自尊自爱,骨子里清高无尘,不可亵渎,令人敬畏。
所以,作为作者影子的宝玉,在晴雯死后,为其作了一首《芙蓉女儿诔》,虽说实诔黛玉,但也证明在宝玉心中,晴雯的品质与黛玉一般可贵,是女儿中的一流人物。有趣的是,在此诔中,宝玉痛骂了陷害晴雯的凶手,言辞直指袭人,诔文写道:
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
流言蜚语,出于屏内幕后,刺木毒草,爬满了窗户门口。这分明就是跟晴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丫头们啊,而这些丫头,谁最有可能害晴雯呢?在晴雯便撵时,宝玉便对袭人产生了质疑,故此番愤恨之语,无非是指袭人罢了。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狠辣恶毒的妇人,不就是宝玉口中的“死鱼眼珠子”吗?在宝玉的心中,她又怎么能越得过晴雯的次序去?
所以,不仅仅在作者看来,袭人永远比不上晴雯,便是宝玉心中,袭人与晴雯相比,是泥云之别,这一个原本叫珍珠的女子,在沾染了男人气味后,便成了专门袭击人的“花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