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为金陵十二钗做传的小说,某种程度上说,《红楼梦》也可以看做是曹雪芹自传性质的小说,贾宝玉即以曹雪芹本人为原型。
《红楼梦》主旨虽为歌颂红楼众钗和男主角贾宝玉,从另一角度,批判也是其主题之一,比较显见的批判如秦可卿的淫丧、李纨的吝啬和冷漠,包括宝黛钗,同样也予以了不同程度的批判。尤其是贾宝玉,无论是家族责任上,还是私德品行上,更予以了毫不留情的批判。
比如,贾府为家族里的每一个子弟都提供免费受教育的机会,宁荣二府里的公子们更是享受着锦衣玉食的供应,贾宝玉的奶妈、嬷嬷、丫环、婆子、小厮、男仆,为他一个人服务的奴才足有四十多人,享受家族的供应,就应该承担家族的责任,小说中,读者可以发现,以贾宝玉为代表的贾府男主子们,只管享受家族的荣光和供给,却几乎不承担家族责任,更不用谈为家族牺牲了,家族败落纵然有社会大环境的外因,但内因同等重要,因此,贾府最终的覆灭,贾宝玉同样需要承担责任。
私德上,贾宝玉和贾府别的男人一样,经不起推敲,因为一杯茶就撵走了毫无过错的茜雪,因为晚开一会儿门就一脚踢到袭人吐了血,轻薄言语以致金玔被撵却只会躲避,金玔自杀可以看做是宝玉过错的结果。这些是贾宝玉耍公子哥脾气的结果,如果为他开脱也算是无心之失。但还有一件事,无法开脱也更能说明他私德上的污点,就是馒头庵内和秦钟暧昧的不清不楚的关系。
如果评选《红楼梦》最藏污纳垢的所在,馒头庵自是当仁不让名列榜前,就在秦可卿大殡的三两天的时间里,馒头庵主持净虚老尼姑为了银子,利用凤姐活生生拆散了一对儿年轻人的姻缘,并导致这对年轻人的自杀,凤姐得了三千两银子,静虚自然也得了不少的好处。秦钟在姐姐的葬礼上,在佛门佛像注视之下,一心只想着和小尼姑智能儿得趣儿,最终染了病。而贾宝玉,同样是在馒头庵里,因为现场抓住了智能儿和秦钟,因此得以找秦钟睡下后“算账”。读者读这一回只有一个感觉,从凤姐到宝玉,都是乱七八糟的。
如果说和袭人初试云雨情,是大家族公子青春期的必修课,尚可理解和默许,但与淫虫上脑的宦家子弟在佛门净地、在家族成员的丧期丧礼上行此秽事,就私德有亏了,是人生的污点。
《红楼梦》十五回,秦可卿的大殡,丧礼规模和规格都极高,连四王八公均有路祭,就连北静王都亲自出动了。就是这样的家族重大事项进行之中时,回目标题却为“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要么是伤天害理的肮脏事,要么是淫乱佛门的龌龊事。而贾宝玉也深入其中。原文写道:
秦钟趁天黑无人,来寻智能儿……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秦钟求道:‘好人儿,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一口吹了灯,将智能儿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正在得趣,(宝玉)进来,将他二人按住……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儿睡下,再细细的算账。’
到这里并没有完,小说为了记下宝玉的这一次私德有亏,后文专门补缀道: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账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篡创。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红楼梦》里表现男性之间断袖之情的不少,像贾珍豢养娈童,忠顺王爷豢养蒋玉菡这样的栾宠,薛蟠在贾府家学里招惹金荣、香怜、玉爱,后来又挑逗柳湘莲等事,再有贾琏有时也找清俊的小厮出火。读者读到他们这些事一般都给他们负面的评价,但实际上,贾宝玉和北静王、蒋玉菡三人之间就不清楚,贾宝玉和柳湘莲、尤其是和秦钟均有这样的关系。但读者自觉地忽略或屏蔽了,所有的《红楼梦》影视作品也几乎不提或者视作正当的友情看待了。
这并不是作者的原意,小说真实的态度也是批判的,像秦钟之死就是在馒头庵得趣过多、以致受了风霜失于调养很快就死掉了;蒋玉菡在北静王和宝玉的支持下,试图逃离忠顺王府失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柳湘莲也是,因过于主观孟浪,落得个出家为道的结局。
贾宝玉带着主角的光环,自然不能让他怎么着,相反,警幻仙子原本也是令其下凡,到人间富贵乡历练一番红尘景致和人间悲欢,可以看做是他的体验生活吧。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贾宝玉的这种事比较露骨的表现,也仅仅是到秦钟这里就完了,后来几乎看不到他再有类似的事。像到二十八回冯紫英宴请宝玉、薛蟠、蒋玉菡时,席上还有一个妓女云儿,薛蟠和她言语粗俗,整个宴会因为这个云儿、娈童蒋玉菡和薛蟠在场,氤氲着一种低俗下流气,蒋玉菡和宝玉互换汗巾子一事描写的极为含蓄。席上蒋玉菡说出“花气袭人知昼暖”,内有宝玉内室之人“袭人”的名号,薛蟠抓住他这句话说他将“宝贝”说了出来,对这样的小风波,蒋玉菡和宝玉都表现的很有风度,和馒头庵时的手法已经云泥之别了。
宝玉挨打之后,尤其是向黛玉赠帕之后,宝玉不但和他的那些“男朋友”再无细碎之多情事,就连和他的那些丫头也再无感情上的琐事纠葛,连和黛玉、湘云、宝钗之间都再无言语和行动上的矛盾了。读到《红楼梦》后半部的贾宝玉,一步步脱开了贪嗔之念,宝玉的感情状态趋于成熟和笃定。很难想象,曾经的少年,也曾有个那样的人生污点,留下馒头庵里和契友被窝里算账的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