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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丁聪、黄永玉、唐瑜,老朋友聚会。1985年。吴钢摄影。图源水印。 ▲丁聪画的晚年黄永玉。当然,同辈的好友里也有渐行渐远的,比如当年和黄永玉在上海并称为“三剑客”之一的汪曾祺。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是沈从文的学生,他1939年考入西南联合大学(昆明)中文系,当时沈从文是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汪曾祺1940年开始小说创作,1948年赴北京,经沈从文推荐任职于历史博物馆。1962年,在北京京剧团任编剧,参加京剧现代戏《沙家浜》的改编。80年代以后进入创作高潮,发表《受戒》、《大淖记事》等许多描写苏北乡土民情的小说,引起了文坛的轰动。 汪曾祺、黄永玉和黄裳被称为“上海三剑客”,那时他们二十多岁,年轻气盛,又在画届崭露头角,思想先锋进步,是最好的朋友。黄永玉在1979年《太阳下的风景》中,留恋地叙述着二人的友谊,以及他对汪曾祺的欣赏甚至崇拜:朋友中,有一个是他的学生,我们来往得密切,大家虽穷,但都各有一套蹩脚的西装穿在身上。记得他那套是白帆布的,显得颇有精神。 他一边写文章一边教书,而文章又那么好,使我着迷到了极点。人也像他的文章那么洒脱,简直是浑身的巧思。于是我们从“霞飞路”来回地绕圈,话没说完,又从头绕起。和他同屋的是一个报社的夜班编辑,我就睡在那具夜里永远没有主人的铁架床上。床年久失修,中间凹得像口锅子。据我的朋友说,我窝在里面,甜蜜得像个婴儿。 又在《黄裳浅识》一文中提到过当时“三剑客”的快乐时光:那时我在上海闵行县立中学教书,汪曾祺在上海城里头致远中学教书,每到星期六我便搭公共汽车进城到致远中学找曾祺,再一起到中兴轮船公司找黄裳。 在上海,他(汪曾祺)的口袋里有多少钱,我能估计得差不多,我口袋里有多少钱,他也能估计出来。他的小说,《邂逅集》里的作品没有结集出版前,我每篇都看过,有的段落还背得出来。后来三人一起到了北京,但随着时局动荡,黄永玉和汪曾祺渐行渐远。黄永玉陷入黑暗,而汪曾祺则颇受青睐,二人的处境截然不同。 据说当年黄永玉的孩子们想要看汪曾祺编剧的《沙家浜》,而汪曾祺碍于黄永玉当时被批斗的身份没有允许,这件小事成了梗在二人中间的一道利刺。黄永玉的书信里写过和汪曾祺的关系逐渐疏远的过程,摘录几段如下: 曾祺常见面,编他的《说说唱唱》,很得喝彩。(1954年6月12日)曾祺有点相忘于江湖的意思,另一方面,工作得实在好,地道的干部姿态,因为时间少,工作忙,也想写东西,甚至写过半篇关于读齐老画的文章,没有想象力,没有“曾祺”,他自己不满意,我看了也不满意,也就完了。我常去看他,纯粹地挂念他去看他,谈谈,喝喝茶抽抽烟(我抽烟了),这种时间颇短的。(1954年6月26日) 曾祺未见近一月,忙!忙!(1964年8月23日)汪兄这十六七年我见得不多,但实在是想念他。真是“你想念他,他不想念你,也是枉然”。(约七十年代后期7月18日) ▲汪曾祺的《羊舍的夜晚》由黄永玉创作封面。 汪曾祺的儿子汪朗谈及了两个老头在晚年拧巴的关系。后来我结婚的时候他们还有点联系,包括那时候黄永玉在北京饭店画画,我妈就说儿子结婚了,黄永玉名气也比较大,跟永玉要张画吧。 我爸开始挺抹不开面子,好不容易打了个电话,黄永玉说行,让小老虎来吧。我小名叫小老虎,但我觉得我干吗去,我又不认识他,为了拿一幅画,就没去……他们俩都彼此认同,但是谁都不好迈出第一步恢复原来的关系。我爸尽管后来跟黄永玉没有特别的联系,但是对黄永玉的绘画才能和他的作品评价还是非常非常高的。黄永玉对老头儿文学上的成就也很认可,但是没有像过去那么亲密地交往。 黄永玉又在另一篇回忆里写道:“文革”结束后,他来找过我两次。我对他很隔膜,两个人谈话也言不由衷。1996年我回到北京,有一个聚会,把老朋友都请来了。我也请了汪曾祺。他来了,我问他:“听说你又在画画了?”他说:“我画什么画?”这是我们讲的最后一句话。 和他太熟了,熟到连他死了我都没有悲哀。他去世时我在佛罗伦萨。一天,黑妮回来告诉我:“爸爸,汪伯伯去世了。”我一听,“嗬嗬”了两声,说:“汪曾祺居然也死了。”我真的没有心理准备他走得这么早,总觉得还有机会见面。他走时还不到八十岁呀!要是他还活着,我的万荷堂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我的画也不会是后来的样子。 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太重,很难下笔。除了内地的书画大家,黄永玉因为曾在香港《大公报》工作过,彼时也是金庸、黄霑等人崭露头角之时,因此黄永玉的社交圈子又旁逸斜出到香港,黄霑和他很好朋友,黄霑失恋的时候很苦恼,黄永玉说:失恋算个屁,你要懂得失恋后的诗意! 这一说,黄霑更生气了,他说:放你的狗屁,我一心只想上吊,哪里来的诗意?和香港的文化艺术圈一直保持联系,儿子黄黑蛮后来长居香港,与香港的上层社会往来密切。 ▲1953年黄永玉回北京前,和香港的朋友们在一起合影留念。 林青霞和黄永玉私交匪浅,是由香港导演杨凡介绍认识,杨凡是世家子弟,多年纵横拍卖场,和艺术圈的人很熟,对沈从文及黄永玉都颇为推崇。 ▲杨凡摄影集《杨凡十年》中,他拍摄的沈从文和黄永玉。 林青霞在杨凡的引荐下,亲自到北京拜访过黄永玉,她写道:2015年年初杨凡送我一本《忧郁的碎屑》,那是庆祝黄永玉九十大寿,节录了他创作的诗歌、散文和小说的精华片段。我看了爱不释手。杨凡知道高兴极了,把黄永玉的近作《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借给我看。于是我晚晚读到天亮,到了早上六点兴奋地跟他分享里面的金句。 杨凡说他1月6日要到北京探望黄永玉,我就跟了去。我们搭早上八点的班机,六点就得出门,上机前一晚没睡,飞机上的三个半小时谈的都是黄永玉。我们下了机直奔黄永玉老师家,杨凡一到北京说的话也带北京味儿,他问司机“老爷子怎么样?都好吧?……”左一个老爷子右一个老爷子的,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 据林青霞说,她参加内地真人秀《女神来了》就是受到黄永玉的鼓舞,黄叫她“做个野孩子。” 前段时间,林青霞和莫言的相聚刷屏社交媒体,二人喝茅台,吃饺子,被传为佳话。这场聚会由香港翻译学会会长、作家金圣华牵线搭桥,林青霞和莫言相谈甚欢,金圣华记录了二人相聚的细节,并透露出林青霞家中挂着黄永玉的画。 ▲林青霞和莫言。
▲莫言分别赠送林青霞和金圣华墨宝“青霞书房”和“梦笔生花”。 到了晚年,黄永玉喜欢结交陌生人,他在意大利旅居期间也认识了很多意大利朋友,大多是普通人,比如他随便进了一家钟表店,和店主交谈几句就要请他去家里吃饭,没想到这样的友谊也能维持好多年,再去探访,二人热烈相拥。 名利双收,宴八方宾客 就算在京城,黄永玉这种建大宅,纳四方客人的画家还是很少,毕竟这需要足够的经济实力,人人都知道黄永玉老爷子不缺钱,而他的收入来源主要还是卖画。他的画主要是北京的荣宝斋在卖,因为从1953年起,黄永玉就到荣宝斋学习木刻水印技艺,七十年来,黄永玉为荣宝斋进行了大量的创作,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荣宝斋收藏有大量黄永玉的绘画。 到了九十年代,佳士得等机构开始代理黄永玉的绘画作品,意味着他的艺术价值开始走上国际舞台。我主要的收入就是卖画,收入维持生活够了。卖画主要在香港和国外,像意大利、英国、美国、日本、东南亚一带。买画的人不一定都是专业的人,各种各样的人,也很难说你买我的画,我要调查你的出身什么的,谁要买画就买。 我的画也不是纯粹的中国画,纯粹的中国画也就是中国的文言文,人家还不一定看得懂,太前卫了也不行,我的画可能对他们的胃口。在国外也不敢说有什么影响力,人家愿意买画就是。画能卖到多少钱?这个问题人们一般不会说。维持生活没问题了。——接受《南方周末》采访 而黄永玉卖画是出了名的铁口直断,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定下规章:现金交易,禁套交情,铁价不二。口出恶言,恶犬伺候——就算领导来,也绝不网开一面。据佳士得统计,黄永玉的作品共上拍6293次,成交4290次,成交总额接近14.27亿元。这么多年来,他有几幅作品拍出千万高价: ▲最贵的作品《田家梅》,纸本设色 镜心 142×366cm,北京盈时2013秋拍,成交价:6325万元。 ▲《秋色图》,纸本设色 镜心142×360cm,佳士得香港2017秋拍,成交价:1930万港币。 ▲《荷花》,纸本设色 镜心 72×179cm,盛天泰2012秋拍,成交价:1150万元。 ▲河满子 (1988年作),纸本设色 镜心 121.5×248cm,佳士得香港2013秋拍,成交价:1204万港币。 ▲《水仙》,布面油画 51×52cm,英国皇室贵族2017年专拍,成交价:900万港币。 虽有很多千万、百万名画,但黄永玉在市场上流通的小品也极多,多半是他随手给人画的,拍卖市场价在10万-50万区间,几万块钱的也有,丰俭由人。
有了钱,干什么?黄永玉就是不断地造房子,造豪宅,世人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的五处豪宅,黄永玉也自嘲“狡兔六窟”。当然人们总是好奇他一个画画的能有那么多钱吗,他的回答也是相当坦率。
我们可以欣赏一下黄永玉的豪宅们。在老家湖南凤凰古城,他有两处住所,一个叫“夺翠楼”。 另外一个就是他主要的住所,气势恢弘的“玉氏山房”。黄永玉偶尔回来小住,因为他的名气,这里已经成为旅游打卡地,以及社会各界人士“参观朝拜”的要地。 ▲湖南凤凰县,被绿树掩映的黄永玉住所“玉氏山房”。图源中新网。 ▲黄永玉在“玉氏山房”门前留影。 以下摘自《湖南日报》2023年2月版《品读黄永玉》。 “玉氏山房”建在沱江西北面的江畔山腰上,与一公里外的凤凰古城遥遥相望,站在山房门前往下一望,边城凤凰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不到10分钟,我们就停在了山房院子门外。只见两扇铁艺院子大门关得严严实实,院子大门右墙下拴着一条大狼狗,门上套着一把大铁锁,上面挂着一块小木牌,用非常遒劲的楷书写着“里面有狗,未经允许勿入”的字样,一看这字就知道出自黄永玉的大手笔。 沿着30米长的林荫掩映的斜坡水泥路款款而上,就到了黄永玉极具艺术氛围的“玉氏山房”。 山房为砖混结构分上下两层,进门后的大厅中央倒立着一棵五六人才能合抱的树蔸,五根伸向厅穹的遒劲树根,仿佛竖起来的一只巨大佛手,在向进出大厅的客人招手致意。这棵树蔸将大厅一分为二,辟为前后两厅,前半厅为会客室,后半厅为画室,楼上除居室外,还辟有藏书厅,书画、木刻、雕塑展览厅。 此外,黄永玉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也有家。 他的家位于芬奇镇,也就是达·芬奇的故居所在地,在佛罗伦萨西边的圣巴仑特峰下,是个幽静的山村小镇。虽不是豪宅,但住在达·芬奇故居脚下,也满足了一个画家的心之神往,黄永玉曾说过自己追求“居住自由”,意大利的这个家诠释了这一点,这个家的缘起主要是早年两个孩子都在佛罗伦萨留学,老两口干脆买了一间房。 山村小镇,悠闲诗意,黄永玉四处写生,席地而坐,随意潇洒。
在北京,则是黄永玉最著名的豪宅,赫赫有名的“万荷堂”。 这里也成为黄永玉去世之前的主要居所,在这里,他的女儿黄黑妮负责照顾父亲起居,而妻子张梅溪和长子黄黑蛮则自2002年左右长居香港,夫妻是分居的状态。 ▲黄永玉和女儿黄黑妮。万荷堂因为气势恢宏、占地庞大,引得很多社会名流人士前往参观,郭敬明曾在2009年的《艺术人生》里描绘过进入到“万荷堂”时的震动: “我感觉我就像是在看还珠格格,亭台楼阁啊,真的觉得会从某个地方飘出一个宫女来。而且满院子跑着各种大型犬,十几条吧起码,而且一看血统都很纯,我也就只养过两条金毛。 而且各种不起眼的角落里,随意地就那么放着我在杂志上看过的标价XXX万的雕塑,感觉就是一捆一捆的现金那么风吹日晒地码在院子里……” 张艾嘉去年拍过一个纪录片,也去探访了“万荷堂”。
大概由于“万荷堂”地处偏远又交通不便,黄永玉后来搬到京郊的一座更为小巧别致温暖的别墅内,张艾嘉的纪录片也探访过这里。 起居室的布置是这样: 黄永玉的书房: 家里摆了几百只烟斗。 确实如郭敬明所说,万荷堂里亭宇搂榭一应俱全,还有一大片湖,仿佛真的进入了《还珠格格》的场景,家中养了无数的猫、狗、鹅等生物。看起来黄永玉的确一生热爱小动物。
▲黄永玉尤其喜欢狗,觉得狗比人忠诚。记者描写过黄永玉和他的万荷堂的气派: 人们这样形容午睡后的黄永玉:“像一个黑社会大佬,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来”。走出这片翡翠楼,四十只家犬就激动地蹿出来,围绕在八十七岁的画家身边狂吠不止,鹦鹉也亮出舌苔厉声逼人,一院子的树和花,在阳光下哗然醒来。这个时候,通常是他刚刚在大屋里用大型升降机完成了一副巨型水墨画的创作的时候,而徒弟们正用电吹风打理着余下的程序。 在黄家,甚至还能看到重达一万多斤、由非洲运来的整木桌椅,这些大梁大柱、大桌大椅,共同构架了一个大气磅礴的中式庭院。膳食有专人打点,所用餐具一律由黄府自家瓷窑烧制,无一例外地印着一个“黄”字。大院子里清一色趴着一溜儿果冻一样的红色跑车,依次是宝马、奔驰和法拉利,角落停放的黑色保时捷是不久前才从国外空运过来的,刚一送下飞机,黄永玉就驾着它在凤凰县的马路上一气飙出了一百多公里。 ——《黄永玉:一个老头儿的行为艺术》黄永玉喜欢热闹,他的“万荷堂”便是一个重要的聚会场所,每年都会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聚会,从张艾嘉那期节目也看得出,他对于媒体采访、晚辈探访也表现得很欢迎,来拍几次都没关系,只要不打扰他的作画时间便可。 一直以来,黄永玉走到哪里都被前呼后拥,万荷堂中常常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和王琦夫妇。
▲黄永玉和黄宗洛。 ▲黄永玉和黄宗江。 ▲李谷一也出现在聚会中。万荷堂常年人声鼎沸,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求字、求画、求名气。
黄永玉晚年也痴迷于办画展,他的创作力似乎永不枯竭,八十岁、九十岁都办过声势浩大的画展,他说到一百岁时也会办,可惜活到99就去世了。 他晚年钟爱画荷花,晚年更喜欢创作巨幅画作,以荷花居多。他笔下的荷花也和传统画法不同,总是色彩饱满,全无中国水墨画的“留白”等余韵,就是要轰轰烈烈的绽放,也像极了他的性格。
▲庆祝建党90周年时所作《九荷之祝》。
人们都称黄永玉为“鬼才”,熟知他的人更是被他的才华所折服,因为他没有经受过系统的专业的美学训练,完全凭借天赋、努力以及智慧,达到了如此的艺术成就,也就是说,他的画是他人格的淬炼,因此又显得万分珍贵。据李苦禅之子李燕回忆: 我们都尊称他‘黄叔叔’,其实他在美术界跟谁也论不上辈儿。第一,他不是国立艺专出身,美院教授全非他的师长。第二,他未入某某门下,也跟谁都跨不上师兄弟。 到现在我也不知他曾拜师何门,简直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纵之才’,不论国、油、版、雕、书法、篆刻以及诗文之类,他一学就会,一会就高尚,连自制烟斗,也可以办个大展。他巧用原料,出奇制胜,有专门收藏烟斗者欲出高价换之,他一个也不卖,完全自得其乐。他特别会玩儿,一辈子又会挣大钱又会神玩儿,永远发明乐趣。 一个“野路子”出身的画匠,经过九十九年的人生,最终成为一代名家,这其中又掺杂着激荡而波折的时代更迭,到了晚年,“又会挣大钱又会神玩儿”,更让人觉得“黄永玉”三个字充满神秘感,是一个复杂的、具有极高社会学价值、人文价值和艺术价值的符号。 ▲“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2021年九十八大寿时,画了幅画邀请朋友来万荷堂。黄永玉一生广交朋友,爱交朋友,这是他最大的特点。 大概因为在他12岁出来闯世界时,始终坚信“在外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朴素的人生观。因此他无论走到哪里,在什么地方生活,总是主动地融入环境,并且迅速地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这也是从小地方闯世界的人必有的性格,就是非常的江湖,非常的义气,如果不是这样,也无法生存下来。但在经历了文革之后,黄永玉对于“人”其实是很警觉、很警惕的。有一度他曾想移居香港,因为这里的人有分寸感,没有时时刻刻闯进来,找他要画的人。 但这不妨碍他继续交朋友,各行各业,三教九流。 他的特点是对朋友慷慨,林青霞文章所记,她去拜访黄永玉的6个钟头内,黄除了和她谈论文学话题,还送她一幅荷花,一张画像,以及一个铜制摆件,令金圣华感叹,“这才叫倾囊相授。”他盛情地拿出一叠画好的荷花让我挑。我受宠若惊,但还是忍不住挑了一张两朵清淡的荷花。 聊了一会儿,他请我到餐厅的木桌旁,拿起笔墨,聚精会神地为我画像。我静静地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天井的屋檐下,偶尔见到猫儿狗儿经过。不一会儿就画好了,问我像不像。杨凡说:“啊哟!好有作家的气质欵。”他从卧房的枱子上抱着一个大方盒,打开来看,是一匹两只前蹄向上跃起的铜雕马,这马栩栩如生,是他的创作。他知道我属马所以送给我。杨凡整个箱子都已经满载了他送我的书,只好下次再拿。 1月6日下午和黄永玉老师交谈的6个钟头,令我回味无穷。回港兴奋地跟金圣华分享北京之行的丰收,金笑说:“这就叫做倾囊相授。”老友郁风也回忆,当年赵无极在法国生活拮据,缺个画架,黄永玉自告奋勇说要给他买,还被郁风揶揄“你很有钱啊?” 黄永玉对交友的热烈需求,一是因为习惯了呼朋唤友的人到了晚年,喜欢被簇拥、被朝拜、被围在中心的感觉,这是一个有能量的男人滋补自己晚年生活的必备品。另一个原因则是一种心态的延续。黄永玉在年轻及壮年时,事业的发展离不开师友的帮助,他善于结交能人、大师,因此收获了很多机遇,成就了事业,似乎也成为一种保护自己的办法。 黄永玉对这一点并不讳言,他说自己“艺术八字好”,总是遇好人。 到了晚年,这种习惯延续下来,大师们一个个都走了,他就开始有意识与年轻人在一起,尤其是正当红的年轻人,只要愿意靠近他,他都无比欢迎。有比如2009年郭敬明去拜访他时,黄永玉将其奉为上宾,那时郭敬明刚刚出版了《小时代》三部曲,正如日中天,黄永玉送字一幅:十几分钟之后,我就这么抱着这幅字画走出了大门,我当时觉得我抱了一辆车出来…… 黄永玉老师写给我的是:“五鹿岳岳,朱云折其角”。最让我感动的,是黄老师写完了这幅字画,他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就是五鹿,你就是朱云。你以后来北京,没事就来看我,下次你说故事给我听。”我觉得我这辈子,能见着黄永玉老师一次,真的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虽然上面都在搞笑,但是我心里明白,我是多么幸运啊。回忆起来,面前还是黄永玉老先生那张慈祥地面容,银白的发丝,以及他脸上闪耀着的,人生岁月的光。 ——郭敬明采访文字实录 2016年刘国梁和张继科等人都晒过他们去万荷堂拜访黄永玉的事情,那时中国男乒刚刚在里约奥运会上大获全胜,男团冠军、男单冠军都拿到手,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黄永玉虽然93岁,依然精神矍铄,很好地款待了他们,和年轻人谈笑风生。 而黄永玉比较“真”的一点是,他尽管在社交场上左右逢源,却依然没有磨损创作之心。很多艺术家因为太在意名利,以及趋炎附势,很快就会丧失艺术性,沦为平庸。 而黄永玉则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他一方面深谙社交名利之道,另一方面依然把主要精力放在创作上,一直画到99岁仍不停歇,真正到达了入世而不俗的化境。这使得他能够始终保持一份纯粹,在名利场上反倒是格外珍贵了。 正如沈从文对他的评价,“永玉为人既聪敏能干,性情又开阔明朗,对事事物物反应十分敏捷,在社会剧烈变动中,虽照例难免挫折重重,但在重重挫折中,却对于自己的工作,始终充满信心,顽强坚持,克服来自内外各种不易设想的困难,从工作上取得不断地突破和进展。”他的洒脱性格,面对苦难时的轻逸,都成为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他到晚年,被频繁问到关于苦难的问题,他总是一笑而过,“我不哀叹,我觉得很值得,我这一辈子没有被冤枉”,似乎那些痛苦并不真的存在,那些经历不值一提。 黄永玉是复杂的,他是江湖的,但又是纯粹的,他是慷慨的,又是犀利的,他是泥沙俱下的,又是目光如炬的,在世的这一百年,他从一个一文不名的流浪儿童成为一代大师,享受了四十年风光霁月的名流时光,他用他的小宇宙,打通了天地线,聚拢了三代人,形成了独属于他的金粉银沙的名利场世界,人人欲得而近之,而他是这个世界里最闪闪发光的大码头。 这样的人,从前不太多,今后是不大可能有了。如果你想他,他说“就抬头看看天上的云”,这洒脱的境界让人想起金庸先生的名句:“你看那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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