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立
18岁,吕金第一次喝酒,从南门到猛将庙的南红线车上下来,醉醺醺地往家的方向去。年轻的女售票员想要叫住他,他已经一阵风般地跑过去好几步路,不由得摇了摇头。在一个草丛密布的路口,一条野狗“嗖”一下就蹿了出来,龇牙咧嘴,像是要把他生撕活剥了一样。吕金有点酒醒,伸出脚比画着试图踢走野狗,摇摇晃晃地自己竟一把坐倒在草丛间,手刚好触摸到几块碎砖,抓起来就往野狗身上扔。其中有一块掷中了,野狗吃了痛,嚎叫一声,气急败坏地跑了。吕金直起身时,才发现了脚下被打翻的狗碗,有散落的几块碎骨头和米饭。
到家时,吕金已经一身的泥,母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继续在厨房剥一篮子的青毛豆。母亲在河岸边的草地种下一株株毛豆秧苗,这些秧苗整齐排列,吕金一直佩服母亲,居然可以栽种得如此规整。一大片的毛豆,根本来不及吃。那些毛豆越来越粗壮,再几天就要变黄,无法这样食用了。吕金说过自己的疑惑,母亲不慌不忙地告诉他,毛豆黄了就是黄豆,黄豆可以放在骨头汤里炖,也可以磨豆腐……没有什么是会浪费的。
吕金走进卫生间,脱掉了脏衣服。洗衣机上,未卜先知地早早放好了一套换洗衣裤。吕金打开花洒,冷水淅淅沥沥地下来,居然不觉得冷。怎么会冷呢?心里像燃烧了一团火焰,越烧越旺,都快要把他给烤焦了。身上的泥水随着水流往下流淌,在浴池里盛开了一朵又一朵的泥花,又随着水流的冲击,一朵朵的泥花又被冲散,化作泥水流入出水口,很快不见了踪迹。
吕金走回客厅,父亲也已经回来了,正摆着碗筷。母亲端上菜:番茄毛豆蛋汤、骨头黄豆汤、小葱拌豆腐。吕金只看了一眼,稍有愣神,本来是穿过客厅回房间。父亲说,吃饭吧。又盛了饭。吕金张了张口,想说,我不吃了。但父亲看向吕金的眼睛,像有一种魔力,促使吕金不由自主地坐下来。父亲从橱里去拿酒。每次吃饭,父亲都会喝上一小盅酒。父亲说,这叫活血。又说习惯了。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什么。母亲笑他,你喝就喝,不要有那么多借口。吕金的脸发烫,他怕父亲的手打开那瓶酒,然后……吕金还想到,刚刚自己进来时,是红着脸,红着眼睛吗?据说喝过酒的人,哪怕面色恢复了,眼窝子里还带着红。还有,洗过澡后,自己的脸和眼睛还红吗?
父亲的手分明触摸到了酒,突然停住了。是发现了什么吗?吕金自问做得天衣无缝,原来酒的位置的标记,倒掉了多少酒,就补进了多少自来水,而且,酒和自来水混一起,如果没喝,肉眼相信是看不出来的。
父亲拿起了另一瓶没开过的酒,边拧开边说,今天,吕金也喝点。开瓶新的吧。母亲起身,又去拿了个小酒盅。父亲郑重其事地给吕金倒满了。吕金举起酒杯,颤巍巍地往嘴巴里送。谁料想,酒刚进嘴巴里,像里应外合般,肚子里原来压制着的酒,和这酒会合在一起,马上失控般地一阵难耐的翻江倒海,吕金赶紧冲进了卫生间,抱住马桶就一阵狂呕,眼泪鼻涕水一起下来……
吕金醒过来,天已经大亮了,床边放了一杯水。吕金拿起就喝,忍不住又要喷出来,竟然是那酒!
走到客厅。父亲说,醒了?酒好喝吗?又说,我们也知道,你考的结果不及自己的预期,心里不好受,但人生每一步成功或是失败,都需要经历,对吧?再说,喝过酒,你就是成年人了,是上你考上的大学,还是复读,我们都尊重你的决定。
多年后,吕金的儿子要高考了,考前,吕金给他讲了这个故事。高考是一场大战役,压得儿子喘不过气来。桌上,已经倒了一小盅酒,吕金笑着说,尝尝。儿子犹豫,说,真要喝吗?吕金说,随你。儿子举起酒杯,舔了一小口,一仰脖一口喝尽,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眼前一脸青涩的儿子,一如18岁那年还在老家崇明岛上生活的吕金。
吕金微笑着。